「新疆游记之二」在列车上拣起遥远的记忆

文 | 韩庆祥

一夜难眠。专列不是猛顿一下，就是咣铛一声，老是开开停停，莫非是实习司机练手。刚迷糊一会，又被突然的颠簸惊醒了。此行无缘高铁线路，肯定走的老线，我猜想。

天微明，过了吕梁，进入陕西。绥德、靖边、定边这些熟悉的地名接踵而来。视野之内全是裸露的黄土地，没有村落，没有城镇，见不到工业化的痕迹，只有原始的洪荒。

（韩庆祥先生与老伴在济南火车站启程留影）

但我的脑子却不洪荒。专列已经横跨山东、河北、山西、陕西四省。从绥德往南不远，就是延安。上世纪的万里长征、抗击日寇、转战陕北，多少人在这块土地上流血，多少改变历史的事件在这里登台，历史应该记住他们，文学作品应该反映他们。新中国成立后，人们期待着中国的《静静地顿河》、反映中国革命的《青年近卫军》，更希望写出红军或八路军队伍中的《夏伯阳》。那些年，《吕梁英雄传》、《保卫延安》、《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等长篇小说一版再版，广为传诵，曾感染了无数的读者。

延安不远处有个志丹县，那里出了个刘志丹。他受党的派遣，考入黄埔军校4期，然后回到家乡，打出了陕北根据地。当红军长征辗转北上，是这里提供了落脚的地方。可惜他过早的牺牲，没有看到事业成功。我不信宿命论，历史也没有假设，假设没有陕甘根据地呢？假设没有陕北革命者的后人扛起红色大业呢？延安精神与井冈初心，一定会彪炳青史。

火车钻过了一个又一个隧道，我的思绪一会钻进地层深处，一会又面对初升的朝阳。在这个西去列车的窗口，面对陕北恶劣的自然环境，就更加缅怀这块大地上的血色岁月。

从远及近，一座座输电铁塔渐次而来。一台台风力发电机，分布在漫山遍野。它个子高高的，托住那三扇叶片，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望着一台台风电，宛如看到那陕北的汉子，扎着羊肚子毛巾，站在黄土高坡上，向着远方的山峁招手。陕北大地转而出现的这派生机，让人感到宽慰。八点多，车停红寺堡，钢筋混凝土的楼群出现了，几百里的荒原上终于看到了可耕农田。成行的田垄间分布着喷头，用上了节水型灌溉技术。

车窗外，突然闪过绿色，是树，是白杨树。先是田边地头的三五棵，或在农舍附近一两排。我一下子站到窗前，高兴地叫好:“白杨树，终于看到白杨树了！”小张放下手机也往窗外看。她问：“叔叔，白杨树怎么啦？”我说，这是新疆的白杨树。你看，这和咱山东的毛白杨不一样。它的主干从离开地面起，只知道往高处猛窜，所有的枝条紧贴着树干长，枝不分叉，像一根瘦瘦的鸡毛掸子。在狂风肆虐的环境里，就连树木也要瘦身才能存活，物竞天择嘛，这是大自然筛选出的树种。

1966年的第1期《萌芽》杂志上，刊登了一首长诗《高高的白杨树》，62行，署名新疆军区李肖虹。这首诗每段四行，句式瑰丽壮阔，用白杨树的身姿，赞美戍边保国的边防战士。那进军号似的诗句，吸引我一段段地背诵。我们读书时，真正打动内心世界的东西，常常终生难忘。从那，我知道了白杨树，盼望见到白杨树。

出行前，我找出这本50多年前的杂志。它一直被我当作纪念册页，珍藏在书橱里，那泛黄的页码边缘，有些破损了。翻开诗页，我通读了一遍，又拍照下来存到手机里。我知道，新疆之行，一定会见到白杨树。但这首诗不知道，它会陪我回到新疆，回到它的诞生地。

想到这里，我也走神了，那些滚烫的诗句涌上心头：

“白杨高高啊，在祖国的边疆扎根，

高高的白杨啊，在大风浪里成林。

棵棵挺秀拔天，肩膀靠得紧，

汇成绿色的长城，荡着塞外的风云……”

那个年代的人，总是向往着到艰苦的地方建功立业，喜欢这样热烈阳刚的表达方式。当然，在别人眼里，它就是棵白杨树，而在我心里，是浸润了半个世纪的新疆情。

西行路上，车轮的咣当声，丝毫不觉得枯燥和寂寞。时光伴着列车的行进，进入我内心的隧道深处，照亮了那些遥远的记忆。读书人的心间，备份了若干记忆的碎片，它会配合着目之所及、心之所鹜，随时随地涌上心头。人们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横穿整个中国的旅途中，那些曾在书卷里相识的山川形胜之地，定会激发我远行的情趣。

（作者简介：韩庆祥，原济南市机械局干部。系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历下区作协会员，济南周三读书会成员；虽然终生从事机械制造业，但一直喜爱文学，1965年起，写作的诗歌、散文、评论文章陆续在人民日报和省、市、县级报刊发表，著作有《我和带锯二十年》、《家庭成员作品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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