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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生活在最脆弱土地上的草原民族

2019-08-11 10:48:10旅游攻略
但是,成吉思汗从来不曾征服过草原,也没有改变过草原的生态结构。而蒙古人的大地母亲——草原,虽然辽阔无边,花草芬芳,但实际上却是最为脆弱的土地。

成吉思汗征服过半个世界,从而改变了人类的历史。但是,成吉思汗从来不曾征服过草原,也没有改变过草原的生态结构。因为蒙古人,包括成吉思汗,敬畏苍天父亲和大地母亲。而蒙古人的大地母亲——草原,虽然辽阔无边,花草芬芳,但实际上却是最为脆弱的土地。

∧ 2009年,呼伦贝尔草原上或站或卧的三河马。远处是牧民们的蒙古包。

蒙古:生活在最脆弱土地上的草原民族

撰文/陈岗龙 摄影/巴义尔

草尖上的时间

当我们厌倦了水泥森林中的物欲横流,逃避都市喧闹,踏上一半是花一半是草的芬芳的草原,心胸就会一下子豁然开朗。一首《敕勒歌》把自古以来中国人传统观念中的草原描绘成“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画卷。随着历史的推移,人们似乎对草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提起草原马上就会联想到蓝天白云绿草地,马头琴、长调民歌和呼麦。但是,这就是草原和游牧蒙古人生活的全部吗?其实,草原的神韵不仅在于她的蓝天白云和哈达、歌舞,更在那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蒙古人的眼神里。但是,很少有人真正关注游牧蒙古人在草原上的实际生存状态,尤其是他们生存境地的脆弱以及他们面对草原时的敬畏和坚强。

∧ 2005年,内蒙古兴安盟,被开垦的大兴安岭腹地某处。

蒙古人非常珍惜草原上的一草一木。一个蒙古族大学生放假回家的时候给牧民父亲买了一双硬底皮鞋,父亲接过皮鞋看了之后很生气地对儿子说:“这么硬的鞋底,不是把草都踩烂了吗?”提起草原和蒙古人,多数人想到的可能是万马奔腾和十三世纪蒙古铁蹄征服世界,但是谁能想到蒙古人生息在如此脆弱的土地上,那外表彪悍的蒙古男人心中想的却是嫩嫩的小草?这是曾经征服过半个世界的马背民族真正的草原胸怀,是游牧文明最简单的生活哲学,也是保护草原生态的唯一方式。

在一般人的理解中,逐水草而游牧似乎就是一片牧场吃完了,再去找另外的好牧场放牧。而真正的游牧迁徙并不是等到一片草场吃光了才走,而是放牧到一定程度以后就要迁徙,以保障这片牧场能够正常地恢复循环。正是这种游牧方式,使草原上的人们频繁地迁徙,人比牛羊还累,却保证草原得到合理的休养生息,赢得了草木生长的时间。而逐水草迁徙,也不是漫无目的地跟着牛羊流浪,而是有目的、有规律、有计划、有限度地转场。

蒙古:生活在最脆弱土地上的草原民族

∧ 2007年,呼伦贝尔,挤奶的妇女和孩子们。

在时间上,游牧迁徙的次数和距离都是约定俗成的。蒙古人按季节把牧场分成冬牧场、春牧场、夏牧场和秋牧场,也就是说,一年当中蒙古人至少要移动牧场四次。实际上,在传统游牧社会中,每个季节至少还要迁徙两到三次,因此一年迁徙次数达十次以上。从一片牧场转移到另一片牧场,要看草场长势的好坏。好的草场,放牧时间可以稍长一点;草长得不好,可能就要频繁转移牧场。另外还要考虑到季节因素,如春天牲畜体质虚弱,不宜迁徙太长距离或频繁迁徙,这些都是蒙古族牧民心里再清楚不过的常识。

牧民的迁徙也不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而是有明确的限定。蒙古族的游牧一般有水平迁徙和垂直迁徙两种模式,其中还细分为多种类型。水平迁徙主要是根据气候和草场的变化,冬天往南迁徙,夏天往北迁徙,以此适应季节性气候变化。而垂直迁徙则是草原低谷和山地之间的移动,夏天到海拔高的山地牧场放牧,冬天再返回低谷草原温暖地带过冬。

∧ 2007年,新疆巴音布鲁克草原,秋季迁徙中的蒙古人。

从古代开始,蒙古人就遵守着这种习惯,在自己所能掌握的土地上游牧。前苏联著名蒙古学家弗拉基米尔佐夫指出:“在欧洲文献中,常常遇到这样的说法:游牧民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游来游去,他们想去什么地方就游牧到什么地方,想在什么地方停驻就在那里停驻下来。实际上,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鲁布鲁克(法国传教士)完全正确地指出‘蒙古人的任何首领只要一看自己属下人数的多寡,就能知道自己牧场的界限,知道自己的畜群在春、夏、秋、冬四季应该到哪些地点放牧。’显而易见,11~12世纪的蒙古人也是这样沿着一定的路线,在一定的地区进行游牧的。”据专家研究,我国最好的草原之一——呼伦贝尔大草原,一米以下就是流动的沙子。草原一旦被破坏,恢复起来就非常困难。而千百年来,蒙古等北方游牧民族正是用过去被认为是落后的“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保护了异常脆弱的草原生态和资源。

∧ 牧民们在为冬季的迁徙做准备。

这种游牧民族的智慧说复杂也不复杂,由牧草、牲畜和人三者构成,一年四季的游牧时间就围着这三要素团团转,而其中草是全部游牧生活的命根子,因此我们才说游牧时间就是周转在草尖上的时间。在四季游牧中,蒙古人所做的一切实际上就是马不停蹄地协调牲畜和草场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并不像工业文明那样用技术和工具进行结构性地改造和调整,而完全是靠传统经验和生活智慧去主动适应。过去被喻为“蒙古包,勒勒车,马蹬一踩走四方”的四季游牧,实际上并不似大家想象的那样浪漫和单纯,她的内涵和艰辛要比我们所能想象的多得多。

∧ 2009年,呼伦贝尔,年轻的牧民骑在马上,一旁是新式的铁皮移动房。

蒙古:生活在最脆弱土地上的草原民族

四季牧歌

凡到过草原的人可能都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草原蒙古人的生活节奏比较缓慢,时间在那里好像慢下了脚步。实际上,在游牧社会中,重要的不是人类与时间赛跑,而是人类怎样在时间和草原的空间坐标上和谐地生存和可持续地发展。因此,对于游牧蒙古人来讲,草木生长枯荣的时间和牲畜繁殖的时间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而这种时间如此影响到他们的生活,所以它既是物理的,更是文化的。

过去蒙古民族以草纪年,草的长势、牧场的优劣、不同种类的植被决定着四季游牧的时间、地点、方向以及距离的长短和周期。同样,在春夏秋冬四季牧场的转移中,牲畜膘情的变化是决定游牧时间的重要因素。从春季开始,艰难熬过严寒冬天冰雪难关的畜群不仅需要吃饱肚子增加水膘,增加抵抗力,而且还要下羔生仔,完成自身繁殖;夏季增加肉膘,秋季增加油膘,保膘不仅仅是为了冬天屠宰肥膘的牛羊,更是为了畜群能熬过寒冷而漫长的冬天。

∧ 蒙古牧民们曾经的夏季迁徙。(摄影/额博)

因此,草的长势、牧草的多样性和牲畜保膘共同构成了有内在因果规律的良性循环,而怎样保持好这种良性循环就成了游牧蒙古人一年四季的时间主题。而且这时间主题也是和牛、马、骆驼、绵羊、山羊这“草原五畜”生命的不同阶段叠加在一起的。

接羔是一年游牧生产的起点,也是最为辛苦的事情。绵羊和山羊一般农历二月中旬或三月中旬下羔,马群在农历二月至四月之间产驹,牛是四月至六月之间下犊。因此,游牧社会的接羔时间实际上要从寒冷的二月份一直延续到初夏的六月份。而且,接羔非常琐碎和频繁,有时候需要不分白日黑夜地忙碌。特别是绵羊和山羊的接羔,需要特别的细心和耐心。在接羔季节里,牧民一般都备着接羔袋,以便把野外出生的小羊羔背回家。

∧ 春天的接羔季节。

在接羔季节,因为寒冷,一些虚弱的仔畜索性就和主人共同生活在蒙古包里。这些小生命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接受主人的美好祝福。牧民会进行简单的涂抹仪式,在它们的额头上涂抹黄油,吟诵祝词祝福。而因为它们初生的时间正好是春天母畜身体虚弱、下奶困难的阶段,因此牧民就需全力以赴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以确保仔畜的存活率。其中,经常遇到母畜遗弃亲生仔畜、拒绝哺乳的情况。这时需要主人借助唱歌、拉马头琴等补救手段进行劝奶仪式。有时候,为了一只小羊羔,这种仪式可能会持续好几天。

∧ 2002年,呼伦贝尔,忙碌的挤奶时分,孩子们关心的却是怎么制服牛犊。

蒙古:生活在最脆弱土地上的草原民族

牲畜去势(阉割)也是很重要的畜牧生产环节,关系到牲畜的质量,因此除了留作种畜的仔畜,其余的牲畜都要进行去势。绵羊和山羊一般在春末夏初去势,牛在春天去势,公马去势一般选择在清明节左右。去势和留种畜实际上就是决定牲畜身份的“成年仪式”。三岁公马去势是需要体力和集体合作的比较热闹的活动,一般参加的人也多。牲畜去势一般都有一定的简单仪式,并有严格的民俗禁忌。在牲畜去势的过程中和留作种畜的仪式上,蒙古人都会说一些长短不一的动听的祝词,意思大同小异,都是祝福牲畜健康繁殖和数量增加,如祝福三岁公马去势之后成为风一样的快马,或畜群繁殖数量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都数不清等等。但去势本身已经在客观上控制了畜群的数量,已经对牧场的载畜量进行了科学的调节,保持了草畜平衡。

∧ 2011年,干旱的呼伦贝尔草原,牧民在剪羊毛。

在游牧生活中,除了羊群,马、牛和骆驼也需要专门的调驯才能满足人类的生产和生活之需。调驯有方的羊群在挤奶的时候只要主人叫“好勒宝,好勒宝”,就会主动跑过来,列队等候主人将它们拴成一排。而驯烈马等激烈活动不仅展示了草原男人的彪悍、力量和技巧,更是体现了游牧蒙古人把桀骜不驯的牲畜调驯成情感动物的生活智慧。驯好的马不仅在生产生活中能成为游牧蒙古人的忠诚伴侣,而且一匹训练有素的骏马更是传统游牧社会中显示主人社会身份和技能的最让人骄傲的财富。

草原那达慕大会的赛马比赛是所有爱马的蒙古人显示调马本领的竞技比赛。调马,不仅大人精心,而且孩子也会投入其中,一直坚持到比赛结束为止。在夏天烈日炎炎的草原上,中午烈日当空,似乎一切都昏睡了,如果说有什么在动,可能就是一两个孩子骑着赛马,用细细的童声高喊着,慢悠悠地转圈,这就是夏天的调马。当日夜精心调训出来的骏马在马群中脱颖而出,冲到比赛终点的时候,无数心血、耐心就会凝聚成瞬间的速度,绽放成主人脸上的会心一笑。

∧ 年轻妇人手执铜铲,制作传统食品奶皮子。

夏天和秋天,在外人看来可能是游牧生活中最悠闲而安详的时间,但是实际上也是最忙碌的季节。就挤奶这项工作来讲,早晚两次挤几百只羊和几十头奶牛、几十匹母马的奶,谈何容易。更何况,挤好的奶还需要马上被加工成各种奶制品。洁白的奶汁经过加工、晾晒或发酵,变成各种固体的和液体的奶制品。只有牧民才知道其中凝聚的时间和心血,那是从草尖流淌到勤劳的蒙古族牧民手指间的结晶。

在四季游牧中,冬季是最严酷的季节,牧民要用尽心力保护畜群安全度过雪灾等可怕难关;同时因为季节的原因,一部分牲畜要走完它的生命历程。蒙古人一般在农历十月份入冬以后开始屠宰牲畜。但是,屠宰牲畜是有选择的,一般选体质虚弱、难度冬天的老弱牲畜进行屠宰,而仔畜和体质好的壮畜是不会被屠宰的。而且,蒙古牧民对牲畜有深厚的感情,屠宰时讲究牲畜的安乐死,在牲畜感到痛苦时就用最快的速度结束其生命。蒙古人屠宰牲畜的时候也进行简单仪式,祈祷牲畜的繁殖。如杀牛讲究一刀迅速结束其生命,并在牛倒下去的时候吟诵:“落到之处,生下红牛犊吧!打到之处,生下斑毛牛犊吧!屠宰的地方,生下花牛犊吧!”

草原上的四季游牧,见证了草木枯荣,也见证了草原五畜的生命历程。在这当中,五种牲畜都能感受到游牧蒙古人的情感投入,从生到死。

∧ 新鲜的奶汁经过加工、发酵和晾晒,凝固成了洁白的奶豆腐。

长调般漫长的人生

只有草原上的游牧蒙古人,才能用长调民歌思考人生。知道蒙古歌王哈扎布的人们都听过他唱的长调《老人与鸟》。这首民歌以南归秋雁与草原上的智者老人之间的一问一答,诗性地表达了“本不想衰老,无奈遵循世间规律”的人生哲理。听这首歌的人,可能更多地去关注“人生苦短”的感叹而忽略了老人的人生智慧。老人对鸟群逐一讲了应该如何度过生命历程的深刻道理。生命随着时间的推移流逝,从刚出生的婴儿逐步成长为少年、青年、壮年,再到白发苍苍的老人,生命日益衰微,直至死亡。人生好比登高山,生命从地平线起不停地向上攀登,登上山顶之后,又开始走下坡路,最终下山回到原点,这是宇宙间所有生命的规律。老人还告诫鸟群,在短暂的人生当中要放弃傲慢和好战等人性弱点,要弘扬谦虚、平和的人性优点,与人为善,与自然和谐,这样才能平安幸福。《老人与鸟》实际上就是世世代代生息在草原上的游牧蒙古人对人生的精炼概括和深刻反思。

∧ 1998年,呼伦贝尔,一个苏木(乡级)里举办的那达慕。那达慕的主要竞赛项目有搏克(蒙古式摔跤)、射箭和赛马。这些历史悠久的竞赛项目是检验一个蒙古男人强壮、智慧与否的最直接方式。

草原上蒙古人的一生,在他人看来,是马背上驰骋的一生,既浪漫又辉煌,让人憧憬。但是,蒙古人自己对人生的态度却是低调但不低沉,泰然自若就像草原随着一年四季的变化,从萌芽、茂盛到枯萎,顺着自然规律进行,谁也无法改变和阻止。因此,蒙古人对人生不同阶段的理解,自有独特的思考,甚至面对死亡,他们的内心也是平静如水。草原上的蒙古人的一生其实是很平凡的,但是每个阶段都有特殊的意义。

蒙古:生活在最脆弱土地上的草原民族

婴儿降生,蒙古人称之为“新人”。这个“新人”,是草原未来的主人,他的一生注定要与草原结下不解之缘。蒙古人家有了新人,一般都会在蒙古包上做标记明示。如果生了男孩,就在门口挂小弓箭,以示家里增添了日后搭弓射箭的男子汉;是女孩,就挂红布条,以示家里增添了心灵手巧的姑娘。几乎所有的蒙古人都是在摇篮里长大的,几乎所有蒙古人一生都难忘被绑在摇篮里摇摆、随着母亲悠扬的《摇篮曲》长大的幼年。对一个蒙古族幼儿来讲,摇篮就是他的世界。草原上的蒙古人从来不知道“尿不湿”,摇篮里垫在婴儿小屁股下面的是母亲从河边背回家、在锅里炒干、高温消毒过的沙子。因此,蒙古人一来到这个世界,亲密接触的就是家乡温暖的沙子,这样长大的孩子怎能不爱大草原呢?摇篮的半月形挡板上要挂上很多小玩意,而这些小玩意也都有自己的特定功能。如挂狼踝骨,那是保护孩子;挂毡子剪的狐狸,据说可以让孩子在梦里不受惊吓。

∧ 2004年,乌兰巴托,健壮的小蒙古人。

蒙古:生活在最脆弱土地上的草原民族

当孩子到了蹒跚学步的时候,大人就让孩子赤脚站在草地上,剪掉拴着孩子双腿的红线,这是蒙古人人生当中的第一次“剪彩”。从此开始,孩子就在蒙古包周围玩耍,除了小朋友,还有小狗、小羊羔。对孩子来讲,狗和羊羔都不是牲畜,而是自己的小伙伴。在蒙古人的童年记忆中,最难忘的可能就是羊拐子。可以说,羊拐子是往日蒙古族儿童唯一的室内玩具。蒙古人把羊拐子当作财富的象征来珍藏,因此吃了羊肉以后会把羊拐子上的肉啃(剔)干净,然后装在专门的袋子里保存起来。蒙古族的羊拐子游戏有几百种,从放牧到那达慕大会的摔跤、赛马、射箭,都在其中。

婚礼是蒙古人重要的人生仪式。蒙古人认为,一个人只有结婚以后才能成为完整的人,没有结婚的人是半人。同时,婚姻又是一种分离仪式,新娘要离开娘家部落嫁到夫家,融入另一个部落的生活。在蒙古族婚礼中普遍有一个仪式,就是新娘进入夫家的时候,人们先把新娘挡在门外,经过双方“和勒木日赤”即能言善辩的人一番争论以后才能让新娘跨进夫家的门槛。因为新娘是外部落的人,把外部落的人纳入本部落,是会引起部落祖先或守护神的不快的,因此要举行此仪式,接受新娘。

∧ 2001年,内蒙古昭乌达盟(赤峰)阿鲁科尔沁旗,搬迁到新村的蒙古族牧民。

同样,新娘出嫁前在娘家要改变发型,把少女的发型改成新娘的头型,也就是把原来少女的一条长辫分开梳成已婚妇女的两条辫子。在分头发的时候还要说:“我们没有给新娘分梳头发,而是把黑头绵羊的头分成了两半。”实际上,把改变发型的事实说成是分羊头,是一种转嫁巫术,为的是安全度过因为把本部落的成员嫁给外部落的事实而引起祖先不悦的非常时刻。

而新娘经过如此繁多的种种礼节跨过夫家门槛以后,婆婆就会把舀奶茶用的铜勺交给儿媳妇,从此新娘就成为这家的女主人:早晨第一个起来,拉开蒙古包的天窗盖,点火熬茶,忙里忙外,生儿育女,如此这般度过一生。蒙古族一般以家庭为基本单位,因此孩子到了结婚年龄,就得单独准备新的蒙古包,结婚后的年轻人在父母家的旁边独立生活。因此,对于家庭来讲,婚姻仪式也是从大家庭中分离小家庭的过渡仪式。而合的是从两个家庭里分离出来的年轻人,组成新家庭以后,开始恩爱夫妻的漫漫人生路。

∧ 2011年,呼伦贝尔巴尔虎蒙古人家。背景中传统的蒙古包、新式移动房车、砖瓦房共同显示出时代的变迁。

在游牧蒙古人家庭中,男女地位是平等的。蒙古人把男人叫做“布斯泰昆”,意思是系腰带的人,女人叫做“布斯贵昆”,意思是不系腰带的人。蒙古男人彪悍,豪放,成百上千匹的骏马都是由男人从桀骜不驯的烈马驯养而成的。而牧马人在零下几十度的野外守夜,那是只有草原女人心目中的英雄才能胜任的。丈夫从野外回家后盘腿坐在蒙古包里,从妻子手中接过茶碗慢慢地喝着热腾腾的奶茶,或者端起盛满奶酒的碗,先向祖先和神灵敬献,再慢慢品尝,其坐姿犹如凯旋的勇士。

就像《老人与鸟》中所唱的那样,任何人都无法逃脱衰老和死亡。很多中外旅行家都记录过蒙古人的野葬习俗,就是人死了之后,人们把尸体放在牛车上,任由牛车慢慢地走啊走,什么时候尸体被颠簸滑落下来,就认定是死者自己选择的葬身之地,把尸体留在那里。蒙古人把丧葬叫做nutagluulna(使之有家乡)或者hudeelne(把人放在野外),就表达了这一观念。如果野葬的尸体很快被野兽或者禽鸟吃干净,即被认为是逝者生前积德;如果很长时间都没有野兽和鸟禽来吃,就是连鸟兽都不接受他。实际上这种野葬习俗是把死者纳入到了草原的生态链中。

∧ 2004年,锡林郭勒,正在制作酸马奶的老妈妈。

在草原上,游牧蒙古人并不盛行建坟造茔,这是有古老传统的。从成吉思汗开始甚至更早,可汗都没有坟墓,这反映了一个普遍的观念,那就是人死了以后不再占有这个草原。在历史上,草场也并不属于个人,掌权的王公也没有权力一个人控制整片领地,而只是利用权力占有最好的一片牧场而已。在游牧民族中所谓的权力并不是对土地的永久所有权,而是在辽阔的草原上自由移动的权力。如果失去了这种移动的权力,也就失去了草场,失去了经济命脉。

∧ 2006年,锡林郭勒的草原之夜,由柳条和毛毡构成的蒙古包静静地伫立在夜幕中。

在游牧民族心目中,移动的权力就是移动的自由,这决定了蒙古人的财富也是移动的,也决定了他们对财富的根本观念。因为草原蒙古人的生活迁徙不定,所以他们的财富通常随身携带。对一个草原女人来讲,尊贵的头饰是她的嫁妆,也是她作为女主人的标志;而对于草原男人来讲,一匹好马,一个漂亮的马鞍,一个鼻烟壶,一把蒙古刀,可能就代表了他的全部财富和社会身份。在那达慕比赛上看到自己的马跑出好名次,可能就是游牧蒙古人全家在一年当中最幸福的时光。

草原上的人们就这样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草原,满怀感激地享用着草原赐给他们的一切,经营着平凡但幸福的生活,内心平静地度过如长调般漫长的人生。

∧ 2006年,锡林郭勒的那达慕大会上,一位失利的搏克手拿着奖品走出场外。蒙古搏克的规则之一是先给败者发奖,而胜者则进入下一轮比赛,所有参赛者都能得到奖品。

游牧文明终结了吗

我们只要翻开历史,就可以读到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在历史舞台上留下的深刻印迹。但这就是游牧蒙古人为全人类留下的全部遗产吗?我的回答是,成吉思汗的遗产是历史学家眼中的遗产;而游牧蒙古人给全人类留下的另一个更重要的遗产,是在草原上生活的智慧。正是这些千百年来积累的智慧财富,正是这种被认为是落后愚昧的“逐水草游牧”的生产生活方式,才使广阔的草原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游牧蒙古人在历史上确实没有创造出丰富的物质财富,有人说蒙古人连一座大型桥梁都没有建造过。但是蒙古人将草原保留到晚近,把人类历史上的重要文明类型——游牧文明保留到今天。今天,当全球气候变化已经成为人类生存问题的关键词的时候,我们才发现原来蒙古人是把游牧文明和草原保留给了全人类。今天,当我们大谈低碳生活的时候,才想到了森林和草原;当我们大谈环境与生态的时候,才由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污染联想到了游牧文明。这就是游牧蒙古人的遗产,也是成吉思汗的遗产。

∧ 2000年,锡林郭勒,滚滚车流。蒙古人与蒙古马造就了骑兵兵种的辉煌,如今牧民也喜欢上了摩托车和汽车。

在纯游牧社会中,逐水草游牧的幅度很大,一般从十几公里到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不等。扎鲁特长调民歌《四季》中唱道:“到了春天,草木生长,要到春牧场,路途遥远。到了夏天,花草盛开,要到夏牧场,路途遥远。”依次再唱秋牧场和冬牧场的遥远,可见游牧幅度之大。美国著名学者拉铁摩尔曾经说过:“没有一个单独的牧场是有价值的,除非使用它的人可以随时转移到另外的牧场上,因为没有一个牧场经得起长时期的放牧。移动权比居住权更加重要,而所有权就是循环移动的权力。”随着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不断地蚕食游牧文明,这种移动不仅在空间上逐渐缩小,而且在次数上也不断缩减。

∧ 2004年,锡林郭勒,停用的勒勒车,标本般地停在蒙古包旁。

从20世纪开始,包括蒙古人在内的北方游牧民族自由游牧的传统生活方式被迫中断,草原开始遭遇大面积的人为破坏。在清代,盟旗制度首次把自由游牧的界限局限在旗界内,但是游牧圈还是相当大,在清末蒙地开垦之前,草原景观的连续性还没有完全被中断和切割。20世纪60年代,内蒙古草原基本放弃了延续几千年的“逐水草而居”的纯游牧方式,实施定居游牧,明确划定草原界限,游牧圈进一步缩小,游牧幅度逐渐缩短。20世纪80年代草畜承包后,草原已经按照牧户被切割成大大小小的草场,连续性和统一性彻底被打破,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引起草原的严重退化。现在锡林郭勒草原等纯牧区也基本只保留下冬季和夏季两个转场,一年两次转场代替了过去的一年十几次以上的转场。

∧ 2001年,内蒙古昭乌达盟(赤峰),陡壁上觅食的山羊。

费孝通先生提出文化自觉的时候曾经说过“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今天我们从文化自觉的角度看不同文明的时候,不仅对自己的文化要自觉,而且对他文化也要自觉,这样才能做到“美人之美,美美与共”。但是,过去不同文明之间是用自己所处的文明价值观去评价与自己不同的文明,甚至用一种文明去代替另一种文明,包括社会准则、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更严重者,剥夺游牧文明民众的生活资料,把自己的文明理念强加给游牧文明。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技术和生产方式蚕食游牧文明世界的背后,是不同文明的思想理念沟通之间的重重困难。我们必须知道,每种文明应该由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不是由其他文明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 2009年,在蓝天白云的掩映下,开满鲜花的呼伦贝尔草原生机勃勃。

如果想理解一种文明,就必须真正理解这种文明的核心价值观。今天的蒙古人几乎只剩下马头琴、呼麦和长调。在草原上,因为生态恶化,草原面积不断缩小,更多的蒙古人已经失去赖以生存的生活资源,不得不改变生活方式,涌进他们本不喜欢的工业文明和农业文明的世界,成为一个个蹩脚的打工者。

蒙古游牧文明正在逐渐消失?只有历史才能给予答案⋯⋯

∧ 2011年,内蒙古哲里木盟扎鲁特旗,崭新的柏油马路延伸至远方,只有矗立在路边的交通警示牌透露出草原的讯息。

陈岗龙 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文化与综合研究室主任。

本文原刊于《文明》杂志 2012年10期,责编 / 薛璐璐 制作 / 金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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