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江南古镇的秋色
------八月中秋，我沿着江南的阡陌水乡，走进秋色中的小镇。
且不提江南的婉约，只说心底的愿望吧。那些不起眼的江南古镇，往往留着历史名人的足迹；譬如写下《忆江南》的白居易，半夜在船上听到寒山寺钟声的张继……在时光的那一头，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站在古镇的桥头，凝望水波，听一听历史传说，想一想曾经的才子佳人，就圆了一个儿时的梦。
这一次，我去的小镇叫甪直，位于苏州东约25公里，座落于一条安静的河道上。
清晨6点，我独自一人背着包，站在小镇外。小镇刚从梦中苏醒，像温婉的小家碧玉，羞怯地瞅瞅你。一条小河自西向东流入镇中心，然后分岔，向南和北流去。河道转弯处，不知谁家二楼，在竹架上挂起手工染的布，传统的蓝色碎花，在晨风中轻轻摇动。
晨光细碎，穿透了树叶，点点光影落在民宅上，给久经风雨的建筑涂抹上一些金色装饰。典型的南方民居，白色粉墙，鱼鳞细瓦，静谧而祥和。小河流水很慢，没有声音，也没有波浪；只有树叶，随水波不停流动。水面光滑如镜，倒映着旧屋和高大的树木。水中有鱼儿，也是极文静的样子，悄悄游动，只偶尔在水面吐个泡泡。
房屋立在水中。木格子窗户半开，点缀着各种叫不出名的花草。花朵细小，白的，黄的，恰如一颗颗小星星，在绿叶的背景下热闹地开放。屋檐顶头，是心形的滴水瓦，底下缩进去的横梁上，吊着一长串冬瓜似的灯笼，旧得已经看不出颜色了。
民居陈旧，分辩不出年代。白灰墙上留下风雨侵蚀的印迹，斑斑点点，有些墙皮脱落了，露出砖缝。屋顶瓦缝里长满蓬松的草，像盖了一层厚毯。藤蔓从尖尖的屋顶上垂落下来，贴着墙一直落到水面，仿佛是女孩儿家，一边梳起长长的辫子，一边打量水里的倒影。
河边是不知名的树木，不像北方杨树那样挺拔。它们散漫地倾斜着，树杈纤细而飘逸，掩映着小河，显出温文尔雅的样子。似乎只有如此，才能配得上小镇的含蕴之美。树冠不算大，叶子细小而浓密，闪着绿色的光芒。河上是青翠的绿色，倒影是摇曳的绿色；小镇就这样被呵护在温柔恬静的绿意中了。
拱桥，或者石梁桥，都只有几米宽，轻轻巧巧，落在小河上。挑水人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下河沿，把桶放进水中，左一荡再右一荡，就打满了水。
拱桥柔柔的，如一弯美人的黛眉，恰到好处地划过，让两岸的树木啊，房屋啊，一下子生动起来。桥在水底的倒影很清晰，正像少女脉脉含情的眼睛，欲拒还迎，怯生生地看着你。远处水波流觞，河道弯曲雅致，从桥的眼波里倒映出来，是神秘的温柔乡，呢喃着儿歌，抚去旅人的风尘，安慰疲倦的心灵。
临河小路以碎石嵌成，干净，弯曲，缓缓地伸进小镇深处。路边花草郁郁葱葱，花盆都是石头雕刻，厚重而朴实。走在小路上，与这写意而轻松的水乡融为一体。似乎就在下一个小巷口，有位举花伞、穿长裙的女孩，袅袅婷婷地迎面走来，娟秀的眉眼之间，恰有一抹江南水乡的韵致。
河东岸，矗立着一家高大气派的商铺，横匾赫然写道：万盛米行。米行前是船码头，水流缓慢；远处河汊外，水路纵横，通往遥远的乡下。一霎那，百年前农民忍痛粜米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卑贱的破毡帽、弯下的脊背、讨好的话语，以及希望如泡沫般破灭后极度失望的眼神，活灵活现地浮现在静静的河道上……在短篇小说《多收了三五斗》中，叶圣陶用生动的笔触，描绘了民国乡村：奸商压价，米贱伤农。
1917年，中国国力凋敝，四周列强环伺，中华民族处于危难关头。那时，有良知的文人纷纷走出书斋，以救国救民为已任。他们主动放弃舒适的生活，甚至个人前途，用一腔热血办教育，试图为中华民族保留文化的种子。叶圣陶与同仁一起离开苏州，到甪直小镇教书育人。
从万盛米行向北约几百米，河道西岸就是甪直小学旧址，现改为叶圣陶纪念馆。馆内陈列着当时的文献资料。漫步于民国旧式学堂，耳边似乎回响着朗朗书声；简陋的教员宿舍，青藤遍布的校园……眼前仿佛浮现出青襟长衫、手持毛笔、挑灯疾书的身影，他们是普通的中国人，也是不屈的华夏人。
时过境迁。如今的万盛米行不复当日喧华，米行内陈列着旧式农具，有犁、磨、舂等等，让人仿佛重回百年前的江南农村。
历史已沉淀成抹不掉的记忆。今天，小镇多了物阜民丰的繁盛，更似一处世外桃源。走下小桥，踏着细细的石子路，映入眼角的是一处小小的咖啡屋。隐约有浪漫的美国乡村音乐传出来，给中国的传统水乡，带来些许异国风情。来自大洋彼岸的文化，在中华博大包容的胸怀里，找到了小小的安身之所。
日头高了，光线亮了，小巷里游客慢慢多起来。就在一刹那，小镇彻底恢复了活力。临河店铺开张了，热汽缓缓升上屋檐。店主的招徕声充满亲热，带着江南的味道，甜软得腻人。地方小吃以甜为特点，有玫瑰糕、袜底酥，也有米酒、黄酒。每家店铺外，都飘扬着杏黄色的软布招，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几小时的闲逛，终于累了。看着安静的小镇，真想就这样停下脚步，枕着小桥流水，做一场关于江南古镇的美梦；何必这样匆匆忙忙呢？然而，梦总有醒的时候；所以，挥手告别，重新回到我的世界里吧。
哪天心里倦了，便再一次背起行囊，在变幻的时空中，走一走，停一停，再走一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