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庄襄王墓——秦始皇之父的埋骨之地

我手里捏着地图，往秦庄襄王墓去。

说秦庄襄王，可能有人会一愣。实际上，他就是曾在赵国为质的秦王子、被吕不韦认为可居的奇货、秦始皇的父亲异人，或称子楚。

秦庄襄王墓离城不远，不过名头不响，连公交都不到。我是见地图上一片绿色，有个景点，偶然起意去看看，并未料到那里只有一堆黄土；更不会料到，在那堆黄土上看到的，将是此次西安之行中最动人的三处景色之一。

下公交时迷了方向，直觉将南当作北，像走错路时的导航，不停地在脑中提醒。但那时手机还没有地图软件，更不能导航，走一段就抬起手里的地图对比一下。

经过一条胡同，两旁都是瓦房院落。左边墙上写着粉笔字：“在此倒垃圾者，猪狗也！”将人骂作畜生，可想写字人很生气；虽然生气，仍忍着之乎者也一番，给海骂加上一层软垫，又让人觉得有一点点可爱。我想：不愧是生活在故都的人。

走到墓的正南方，面前又有一条胡同。穿过去，底部是一座空落落的大院子，看起来像个废弃的工厂。尽北头一排房子，后面土崖拔地而起，仿佛有人拿倚天长剑，把陵墓直切下一块。向左走到头，没有路。土崖上酸枣悬生，但并无徒手爬上去的可能。向右走，也没有路。正当我茫然无措时，一个人走出来——旁边一间小房子上写着“收费厕所”，大约是看厕所的。他问我做什么，然后便指点从哪里可以上去。我道了谢准备离开，又问他这个土堆有多大。他沉吟道：“这个，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从原路退回，绕半个圈，在东边一片民居中找到一条胡同。两边的人家顺势造屋，一户的房檐接着另一户的地基。走到尽头，却是一所庭院的大门。大门敞开，我犹豫一下，抬脚走了进去。后面又得一个小门，穿过去，终于望见陵墓了。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见到人。

斜坡上生着草和灌木，平坦一些的地方起几个土馒头；有一条几米宽，极深的裂缝，一座墓碑倒在边上，马上就要掉进去。这些土坟，在巨大的封土堆上，如同被蚊虫叮起的包，有种荒谬的感觉，让人想起“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然而夏有老丘，商有殷墟，一代又一代人，其实都是在丘墟之上生、老、病、死。我们和我们所在的世界，也将变成丘墟，实在的和抽象的。

再往上是一大片平台，秦庄襄王墓矗立中间，有一二十米高，被铁栏杆围住。立着一块陕西省文保碑。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在栏杆底下晒太阳。跟她闲聊一会儿，她自说十多年没进过城了。我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又感叹：不愧是故都的人，一切变化都跟自己无关似的。下一站打算去附近的万寿寺塔，我怕还像这般曲折，想着她生长此处，应该知道怎么走，不料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绕铁栏杆转了一圈，有个地方可以钻进去。墓脚有水桶粗细的盗洞，深不及一米，不知什么时候挖的，是就挖了这么深，还是又堵上了。墓上一簇一簇的酸枣树。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到得顶上，看看时间，恰好下午三点。独立陵上，四顾无人，晒太阳的阿姨也看不到了。白花花的太阳，刺得皮肤隐隐刺痛。脚下黄土漫漫，草，低矮的灌木，好像秦庄襄王并不曾存在，自天地开辟以来，一直就是如此，万古的荒凉。回望西北方的城市，高高低低的建筑蒙蒙然，也调和在亘古的时间里。东南则有隐隐一脉青山，中间是交错的黄色、青色。虽然只是五月，这种上下四方、往古来今的浑茫，却叫我联想到“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周秦的神秘，汉唐的飞扬，都在这浑茫之中沉睡，而我是偶然闯入这千年大梦的鬼魂。

我想说出自己的感受，拿出手机，又放了回去。意难以言尽之，何况我未能捕捉到意。站了一会儿，从北边下去。后面可能要盖楼，掘下三台挖掘机那么深。一台挖掘机停在坑底，也不见人。坑壁一层一层的，分明是夯土。

离开之后，我去了万寿寺塔。但见到那座塔与否，现在已经毫无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