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另一边的乌托邦——2019火人节（一）

前言

种草火人节是6年前还在LA时的事，当时看了一本关于间隔年的小册子，其中描绘了一个姑娘只身去火人节，蹭吃蹭喝蹭住并体验到极致嬉皮士文化的经历。依稀记得姑娘当时描述烧火人时的感动和与陌生人一起喝酒聊天时的畅快淋漓，心中便想，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一次。虽然LA离得并不远，但由于经济和时间的障碍，心里总觉得火人节很遥远，虽然是一定要去，但是个在相对有点远的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直至去年，高中闺蜜去烧了一把火，回来兴奋的分享经验，我随口应了一句“明年一起呀”，没想到真的实现了。

去火人节之前总会有许多的预期，但就像美国姑娘Sara在烧火人前说的那样，你永远无法向一个没有来过火人节的人描述火人节是什么。在这个只存在9天的城市里，一个经常会被问到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来，你在期待着什么？

在北京的每天，早高峰的地铁、压抑的格子间、突如其来的紧急任务和deadline、和家人因为家务分工的互相抱怨，无数工作和生活中负能量的细节叠加，把我们抽空，只剩下戾气和冷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浮现出来的是喘不上气的迷茫和梦想几乎消失的麻木。被生活和工作扼住咽喉的我，冥冥之中，预感到火人节或许会带来一些很有影响力的东西，或者会让我拨云见日，所以在出发前，我对未来的8天时间开放了无限的可能性。

一千个burner眼中有一千个火人节，如梦境般的灯光秀，奇幻大片中的艺术装置，奇装异服的人们和orgy dome，而我想说的，是另一个故事。

沙漠中的playa

l 关于家

“家”是火人节经常出现的概念。城市入口处有一个欢迎站，进入黑石城的时候，老burner会对你说：“Welcome home！” 作为Virgin burner，要在满是黄土的地上打个滚，敲一声钟，有种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的感觉，表示你真正和黑石城建立了链接。

一般来过火人节的burner之后会一直来，很多老burner都是第18、19、甚至20多次来参与，他们总说：一年要回一次家。在Playa中央给路人发放冰水的Woodz说，每年来火人节就像他的新年，回到家里，烧掉旧的自己，迎接新的自己，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感情点比较高的摩羯座，最开始不太能理解回家的感受，只觉得这话说出来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到第二天之后，我才慢慢理解burner对于黑石城的感觉，安全、自由、无拘无束，以及充满爱的家人，确实是家最温暖的形态。

在黑石城，没有人会评价你。裸体、奇怪的爱好、性取向、特立独行的衣着和怪想法，都被无限的包容，这样的环境极容易产生安全感，在这样的安全感中，人们可以无所顾忌的做自己，去发现自己，接受自己，同时去接触他人。在信任中，人与人的链接变得极其容易，可以轻松的感受到别人的善意。这里没有陌生人，只有还未曾谋面的兄弟姐妹。谈话可以随时打开，随时结束，就像阳光照在身上一样自然，不必担心会被拒绝，或者会有不一样的眼光。

在4点D的十字路口处，Spanky Bar的斜对角，有一个放电影的客厅，叫她客厅而非电影院，是因为地上的地毯和L型的沙发实在是太像家了。躺在大沙发上，头顶星空，凉风习习，是以天为被地为庐的惬意。看过一部宫崎骏后，顺着香味摸索到荧幕的后面，刚巧是营地的墨西哥餐自助开始，在营地主人热情的招待下蹭完饭，端了杯超好喝的白葡萄酒回到客厅继续看电影，简直不能更自在。不过，回到营地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吹得灰头土脸，完全融入沙漠底色。

4:00D的露天电影客厅

自由的另一面是责任。

Dr. Dave 说，“你看，在这里，我们会主动捡起地上的垃圾碎片，看到别人弄脏环境会及时阻止，会极其珍惜这片大地，这是人们在家里才会做的事情。每年来到这里，大家都知道我们的帐篷，知道我们的观景台，老朋友们也会寻找我们的帐篷，我们会在日出的时候煮咖啡。”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刚在他家蹭完饭，晚霞的余晖还未散尽，坐在被小彩灯装饰过的凉棚下，DrDave的眼睛里，是星光和晚霞交织流动的温柔。

“曾经有一次，我看到有人在我们的观景台柱子上撒尿，第一瞬间，我感到十分的愤怒，想去训斥他，好好教育他应该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但我做了另外一个决定，我邀请他登上观景台，给他煮了一杯咖啡，边聊天边给他介绍周围最美丽的风景，不一会，那个男孩充满愧疚的对我说，‘对不起，我真是个傻逼，请你原谅我，对不起，谢谢你！’，这一刻，我的内心突然被填满，无比充盈，从此，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做帮助别人改变的事，这是我的calling，也是我这十几年一直在火人节做的事。”

Dr. Dave营帐的丰盛晚餐

天色渐暗，我们从calling聊到外部世界的矛盾与冷漠，都市人的挣扎和对抗。

“这不是他们的错”，Dr. Dave 说，“人类从动物进化到社会性的人花了几百万年时间，这段时间不只是肢体和外在的变化，也是人类内在精神的进化，然而人类从初始社群进化到现在的高科技社会，仅仅用了几百年，这短暂的时间里，科技进步，社会形态变化，人类存在方式改变，但人的内在精神和意识的进化却远远跟不上环境的变化，这需要更长的时间，人们缺乏与当前社会发展所匹配的远见和智慧，所以我们才会对外部世界感到窒息和绝望，人们是如此难被改变，相互隔绝，如此迷失。这也是我们为什么需要火人节。在这里，这些相对具有远见的人，创造出这样的环境，让人意识到自己的本性和初心，同时思考我们应该如何生活，选择自己的存在方式。”

“每次火人节，世界各地的人们聚集在这里，当他们返回世界各地的时候，只要把火人节的精神带走一点，在日常生活中传递一点，比如在街上捡起地上的垃圾或者帮助他人，这个小小的行为可能就会震撼到别人，让他去思考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这就是对世界的一点点改变，这就是火人节的意义，也是为什么我们每年要回到这里，让自己充电，不忘初心。”

我磕着Dr. Dave 拿出来的坚果，“如果在平时生活中，火人节的行事方式和一般世界的做事方式有差异时，你会如何选择呢？”

“比如在LA，我的后备箱里会一直放着饮料和食物，遇到流浪汉来要吃的，我就会分给他们，但我女朋友就无法理解，她会说，‘你又不信上帝，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虽然别人无法理解，但我知道为什么要去做。”

“所以火人节精神也可以说是一种信仰？”

“当然，它是一种信念，它很有力量。”

l 关于自我

火人节的一半是关于自我的旅程，自我放飞，自我探索，自我体验，自我接受。

火人节的前两天，virginburner都会在对街上若无其事行走的、赤裸上身甚至全裸的人们感到惊奇，不过几天后也就习以为常，因为这里只关乎自己。

Art of steam是我最喜欢的营帐之一，不仅因为这里有极其舒服的传统俄罗斯香叶桑拿，还因为这里有非常出色的中国茶和懂茶的人。俄罗斯香叶桑拿是肉体和精神双重的享受，在沙漠中难得干净的十五分钟里，有混合的柠檬香，高温黑暗中的冥想，香叶的全身拍打，冷热交替的血液循环刺激。从桑拿出来，皮肤在凉风中有微微刺激的感觉，躺在吊床上晒太阳，暖意从脚底升起，仿佛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摸着肌肤。每一寸毛孔都在呼吸，没有遮蔽，回到了人最初始的状态，与大自然的能量融合在一起，尽情感受风，感受阳光，感受蓝天白云，感受沙尘。

在营帐里喝一杯大红袍，和18岁的乌克兰姑娘谈陆羽，听她讲从小就自我认知为亚洲人并在茶园学习茶道的故事。有茶，有故事，有对胃口的人，是最幸福不过的时间。

Art of steam的茶道主人

在火人节中唯一参加的一个workshop是Mcdonald的自我释放，我很惊讶于来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人们的内心困扰和自我束缚竟然出奇的一致：害怕他人的评价，自己缺乏勇气，如何独处以及难以把握的亲密关系。

如果在平行宇宙，这些束缚都不存在，我们将会是什么样？

更有力量，更勇敢，更光彩夺目，就像在黑石城一样。

很喜欢workshop中的一个假设，如果每个人的意识都是the one，是宇宙中最强大而无处不在的那个精神，生而为人，我们只是被赋予了一个身体，这个身体是使我们可以游戏人间的工具（想象可以在playa上walk our body XD），由于精神的一致性，其他的身体也是自己的身体，在这个想象中感受自己在海洋中漂浮，行为和动作有充分的allowance。

在这一刻，半睁半闭着双眼游荡在人群中，意识好像悬浮在空中，看着身边的人们，自己与他人的身体都像是沉浸在具有粘性的流动能量中，身体只是密度稍微大的能量场，和周围融合在一起，没有隔阂。抬起双手在眼前晃一晃，想到这具身体是暂时送给自己这一缕精神的礼物，可以让“我”享受世界，是短暂的也是唯一的，不由得充满感激，并且有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带来内心的平静。

Workshop的最后，众人分组，每人向宇宙提出一个问题，而其他人想象自己作为古鲁，内心深处开放着并和宇宙相连，答案就在那里，不需要思考，我们只是作为宇宙智慧的通道把答案说出来。

“What's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in one’s life?” 当听到另外两位伙伴说出Connection和Community这两个答案的时候，我知道，Something inside me has changed。

夕阳预示着另一场盛宴的开始

在出发之前，我一直想象着，自己要在漫天的风沙中，在静谧的庙旁边练太极（如果能带上太极棍就更好了）。然而现实总是比较残酷，要不就是晚上熬到起不来，要不就是一天都在外面跑，自己的线路像蚂蚁一样，总是由于各种各样的诱惑被偏移。终于，在我下定决心去庙旁边蕴化下天地能量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在小册子上Mark已久的冥想。

大概是第五天的日落，几乎是火人节期间风沙最大的时候，暴风裹挟着黄沙，能见度小于5米，天地间是狂暴不安的灰黄色，分不清时间和空间。我走在这片混沌中，试图感受自己和世界的链接，在离庙大概20米的地方，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有高高低低清澈的回音，细看，发现几十个人或盘坐或跪坐在风沙中，双手十指相抵放在胸前，跟着前方的导师练习呼吸。斜前方，一位颇有吉普赛风格的阿姨席地而坐，拿着一根木棍，在身前几个泛着白光的水晶圆柱上画圆，发出很悦耳柔和的叮咚声。不得不说，整个画面很有一种邪教的神秘感。

我不由自主的坐下来，跟着导师的指导进行冥想。之前进入庙，就会感受到一种超然的平静，在庙旁边的冥想对于我来讲更是一种仪式。坐在地上，微闭双眼，周遭的沙暴仿佛是时间凝成了实质飞速移动，不见日月，透过呼啸声，有空灵的音符一声声回响，没有自我，意识被时空的洪流抽空。直至冥想结束，我都依然存在于那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穿越感和奇幻感中，仿佛自己经历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非常的平静，一次奇妙的旅程。

火人节绝对的包容可以让人放下一切束缚，敞开自我，从内到外感到自由。在这自由中，真正的自己会向你走来，你想要的，不想要的，都会清晰的浮现。在充分的安全感中，你更容易充分的接纳自己，拥抱自己的不完美，甚至发现预期之外的自己。在自我接受之后，我们充满力量，回归平静，才会发自内心的选择善和自己喜欢的那一面，同时改进自己不尽如人意的部分。

观看烧火人是火人节的重头戏，也是个非常自我的事情。我抱着浓浓的期待，提前一小时在火人正面的人群中找了个位置。原以为火人会是从下面的塔基一点点往上烧，慢慢烧到人，就像火葬一样的仪式，没想到，在我刚刚准备酝酿感情的时候，大片的烟花在火人头顶的夜空中炸开，火人双手慢慢举起，像是在与周围的人群共同庆祝，所有的花车都围绕在火人身边，放着性感而躁动的音乐。这场烟花盛宴持续了大概10分钟，随着几声巨响，火人下面爆炸了。短短几分钟，巨大的人在火焰中轰然倒下，十几分钟后，塔基也随之坍塌，整个过程快的让人没有任何沉重的感觉。

与其说烧火人是个仪式，不如说是一场庆祝。火人倒下的那一刻，心中莫名有一种轻松和快意，好像卸下了重担，轻装前行，伴着周围跃动的音乐和欢呼的人群，这就是新生吧。当然，我也没有错过在花车和欢呼中的奶酪烤饼小推车~

在烧火人灰烬上寻找信仰的人们

这种感觉在烧完火人的第二天上午更为明显。

早上，本想着最后去看一眼庙，骑车穿过playa的时候，看到很多人聚集在火人的废墟上寻找着什么。我停下车上前打招呼，原来大家在寻找对于各自有意义的纪念物，一个长发飘飘学艺术的姑娘用筛子细细的筛土，寻找火人皇冠上的水晶碎片。她送给我一块碎片，“之前我会把自己逼的非常紧张，给自己增加许多压力，来到这里后我现其实并不需要这样，我可以更放松，更从容。”

另一位美国大汉从废墟中抽出一大块洞洞钢板和钢筋，准备回家在钢板上挂上自家店的名字。更令我惊喜的是，以为来自纽约的老burner正在残留的火焰上用平底锅烤土豆和培根，旁边还有瑞士小哥提供红酒！我自然不能错过这么一顿特殊的美食，果断抄起水杯上前化缘。

火人烧尽，在灰烬中取火而生，获得食物开始新的一天，多么戏谑的嬉皮士的涅槃，Whatever，让我们享受当下吧。（未完待续）

火人余焰上的brun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