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杨赫斯本（英国）《满洲游记》节选

我们走过的地方虽然是冬天，但也很美丽，如果是夏天，一定更美丽。蜿蜒起伏的地形和茂密的树林，还有弯弯曲曲的小溪和河流。这个季节大地被茫茫白雪所覆盖（现在的南满地区，辽宁境内、赤峰、承德已经很难存住雪了）。有一天早上，我们曾看见过这一辈子不可能再见着的美丽风景。那是冻结的雾，太阳刚一出来，水汽微粒映射出千变万化的斑斓色彩，构成了一幅美丽景观。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水汽晶体折射出璀璨亮点，雾紧贴在所有的树枝上、紧贴在好像披着美丽白纱的大树身上，似洁白的霜一样，附着在万物的躯体上。大地、树木、所有的风景都是白色调的，大气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这一美景仅能持续很短时间，太阳升高后，雾消了，景也没有了。赏景的片刻，似乎完全身处银白色的世界中。

冬季的日晕景观

穿过许多村庄和热闹的小镇，最后两天行进了144公里，终于到达沈阳，再次回到本国的伙伴当中。我们来到了在当地设立的苏格兰传教馆。此前访问沈阳的时候，传教馆的人对我们特别热情，再三嘱咐回来时候务必住在他们那里。听到载着我们的两轮马车的到来声，罗斯、韦伯斯特两人，克里斯蒂博士迅速跑了出来，把我们带进了妇人们喝茶聊天的房间。这是传教馆中环境最好的接待室，此时我们才发现，旅途中我们的仪表是多么的糟糕。人人一脸乱蓬蓬的胡子，现在让文明之光一照，似头发一般蓬松杂乱。被阳光过度照射的脸庞黑里透红（毕竟东北地区位于半个蒙古高原，以及长白山高原和山区，寒冷风大干燥且阳光充足，所以即便现在一些地方的人，皮肤仍是朴实的暗红色），衣服，特别是一路上吃尽苦头的长靴子，磨损破烂的已经惨不忍睹。与我们在旅行中经受的很多磨练相比，在接待室与妇人们面对喝茶是最艰苦的训练。彼此一比较，怎么看也不自然，一时间真想躲起来。接下来，韦伯斯特给我们拿出来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有干净洁白的衬衣，特别值得让我感谢的是两三双袜子。自己的早就破了，我的长靴完全坏了，詹姆斯好意送给我的长靴也是一样。可怜的脚，鞋子不合适，还要走那么长的路。

冬季红色皮肤的满洲族

冬季红色皮肤的蒙古族

不久，回到接待室，复归文明社会的难得感觉消失了。渐渐的我们感觉出笼罩在周围的气氛。苏格兰人总是对我们很热情，大概是来的客人很少的缘故吧。韦伯斯特夫人对我们极为照顾，不停地忙进忙出。刚整理完我们大家的房间，又拿出全部的衣服，还给我们做好多好吃的东西，有苏格兰式的点心、烧饼和小松饼（早饭的点心，面包的一种）等。

这个苏格拉传教馆格外特殊，是基于与其他传教馆不同的目的而设立的。目的就是招揽中国的官吏与有身份的人，虽然也对下层社会布施，但主要还是接纳社会中有地位的人士和上层社会的人。由于这个原因，接受过高等训练的人被派遣到这里，根据他们带来的某个“模式”设立了这个传教馆。为了特别暗示它高贵的环境，没有使用一般性的语言，与以前见到过的极为朴素的传教馆相比，确实给我们留下了特别不同的印象。住在非常寒酸的房子里，不讲究衣着的老百姓一般不太愿意与中国的官吏打交道，而生活水平相对较高的中上层人士与中国官吏接触的机会较多。不仅如此，这个传教馆的牧师们认为如果有太太陪伴，生活会比较完美一些，心情也会比较愉快，精神上更加轻松一些，妻子们还能教儿育女，协助传教的工作，在偏僻遥远的地方，才可能长期生活下去。传教基地也必须有牧师医生，这是一般活动中的一部分。大概通过医生可以直接接触到不看病就没有机会接触的人们。这种类型的传教馆没有产生像北满碰到的法国传教士那种程度的狂热。但效果不一定差，以接近上层社会为目的的话，恐怕这种方式要强的多。尤其是传教馆在医疗上的作用非常显著，由于很实用，很受当地人的好评。我们亲眼看到中国的高级官吏们请克里斯蒂博士为他们治病。从治病角度来说，不能立刻指望患者成为基督教教徒，但传教士与中国人之间有了相互接触的机会，很明显对双方都有好处。患者通过治病感受到了传教者的善意举动，其工作的认真态度令对方佩服，而传教者一方，正苦于没有机会化解中国有识阶层的偏见和误解，如此则能够达到一举两得的效果。

我们在沈阳仅仅呆了一天，再多待一点儿的时间也没有，紧接着就向牛庄出发了，到达牛庄是12月19日，距从牛庄出发的时间已相隔了7个月。在牛庄，詹姆斯下榻在艾伦领事的公馆，我则受到派驻中国海关专员的殷勤招待。在文明的边境地区碰到英国人，在我看来还是生人，却受到了像朋友一样的招待。这是已得到充分证明的愉快事实，在世界上发生的事实，是人类相互之间充满善意情感的真实提现，这是无法否认的。人类的感情是社交的产物，是相互的了解，是相互的难以离舍。文明地带，冷漠的有约束的交际只不过是文明的产物（正如今日的城市人以及高学历的人，越文明，也带来越多的冷漠与无情、虚伪），表现为只有外表上的虚伪，每个人都隐藏着与生俱有的、离开文明世界后很快就能明白的真正热忱的心。

清末的牛庄

在牛庄，我们一行宣布解散。詹姆斯去旅顺，从那里去日本。另一方面，福尔伍德和我去北京。经过几个月探险的共同生活，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从詹姆斯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通过他，我真正得到了在艰苦条件下旅行的最初经验。而且，那时虽然还不太知道，后来当我担任远征推进委员会工作（1919年末，英国埃佛勒斯峰，即珠穆朗玛峰推进委员会成立，本人担任委员长），我才明白，当时横穿以神秘的长白山为目标的大森林时，为了引导我们走下去，我们是多么需要他那种坚忍不拔的毅力。我经常考虑，在印度有那么高的地位，习惯于印度政府官员们奢侈的野外生活方式，却在闲暇中想去体验艰险辛苦的生活，是为了什么呢？詹姆斯实际上就是这么做的，我亲眼见到的是，他横穿大森林和沼泽地，脚踏实地地向前走，尤其是不得不背负重重的行囊时，仍然咬牙挺进，我感到非常惊讶。对于年轻的下级军官，那样做是理所当然的，而工作了20多年身居要职的一名印度政府高级官员也那么做的时候，恰恰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勇往直前的英雄气概，詹姆斯先生毫无疑问是具备了这种英雄气概的人。

今天的营口

满洲旅行虽然全部结束了，但对于满洲一般性的描述大概读者也没有多少兴趣。当然，如果读者想知道这方面的更多情况，不妨读一读詹姆斯先生的《长白山》。读了那本书，就能够推测出满洲是一个怎样的肥沃地方。关于这一点，关于这里的气候及风土人情，依我看，与加拿大最好的地方比较相似。这里大部分地区以前一直是森林，因此，土壤中含有落叶经过长年累月腐烂发酵生成的丰富营养。年复一年，内地来的移民们虽然依靠肥沃的土地养活自己，但满洲的绝大部分土地至今为止还沉睡在大森林的脚下。气候方面，冬季非常寒冷，临近海岸的牛庄，温度计记录到-23℃~-24.5℃的最低气温。风力最强的是北风，前面已经提到过，根据法国传教士的记录，最低气温是-40℃，或者更低（那还只是哈尔滨，如果深入更北方，数据一定会吓到他们）。夏天虽然热，但达不到炎热的地步，最高气温是32℃-35℃。春季非常美丽，秋季晴空万里，清爽怡人。从我们的经验判断，降水一定很丰沛，因为是沿海地区嘛。

关于满洲的矿物资源，还无法说清楚，我们经过了一些煤矿、高炉，距离不到32公里还碰到了有小银矿的山。在不少地方，发现了金矿。这些矿物能够采掘多大的量我不清楚，概算是可能的，但必须事前组织有能力的矿物专家进行全地区的普查。

植物的生产，除了木材（枞树、栎树、榆树、核桃树）之外，还有小麦、大豆、大麻、罂粟、烟草、大米。当地百姓非常勤劳，再加上天时地利的因素，生产出非常丰富的农产品。由于大量的大豆和大豆油要向中国的其他地方调拨，所以先要运输到海岸一带。

关于当地的人口，已经有过若干次评估。牛庄的前领事泰勒·梅多斯和詹姆斯的估计是在2000万—2300万之间，其中纯粹的满洲人不到100万，其余的人都是中国内地的移民。所以，满洲人口的增加是中国内地移民人口的增加，而不是满洲人的增加。这些内地的移民和各地的中国人一样拼命的工作和劳动，毫不理会暴政，尤其是横行北部所有地方的土匪，他们努力使国家繁荣发展下去，对自己来说就是住上好一些的房子，吃上好一些的食物，穿上好一些的衣服。这里的食品比较丰富，价格也不高，冬天的道路坚硬易行，容易将物资从海岸边运到腹地。至于国民性，我已反复叙述过，他们对于外来者来说，确实没有吸引力，旅行行将结束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地方，但他们实实在在具有吃苦耐劳的品德。

昔日的土匪——东北红胡子

圣诞节的前两天，福尔伍德和我必须出发前往天津。在圣诞节之前，就这么离开这些朋友，内心还是感到有些离别的伤感，我主要考虑，要趁河流尚未封冻前赶快到达天津。离开满洲后，我们在某一个中国人开的旅店度过了圣诞节，吃了朋友送的葡萄干布丁（圣诞节食品的一种），祝福家乡的亲人们身体健康，还喝了少量的葡萄酒。为了避免亲人们的挂念，我曾从牛庄向家乡发了一封旅行平安的电报，对此，我是很满足的。

到山海关之前，我也没有经过什么特别有意义的地方。山海关是中国万里长城的最东头，起自海边，或者说是长城的海上终止点。这是最值得一看的景点，长城从600米高的小山一直延伸到900米高的山上，从内陆几乎延伸到了海上。在我们的视线内，长城沿着这些高地，下到一个山沟又爬上另一座山梁，越过山顶，从另一侧下山，终于再往下，直直的伸入大海。最后，长城的末端忍受大海的冲刷，令世人惊叹的长城就这样飞舞着。它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墙，实际上并不是人们见到的现代监狱的那种围墙。它是中世纪建造的保卫城镇的最坚固的墙体，它的高度大约10米，厚度很宽，有4、5米。城墙上可以并排走2辆马车，每隔180米设一个塔。它是由石块砌起的牢固的、正规的城墙。这里是中国万里长城最开始的一端，我认为它与金字塔相比也是最优秀的。这两处历史遗产（长城和金字塔）我都亲眼所见了。它们都是劳动人民付出巨大代价的产物，令后人佩服。万里长城毫不理会地势高低，距离远近，一溜烟的穿过群山峻岭，这一点，给我的印象更加深刻。当然说起来，金字塔也有比万里长城出色的方面。金字塔最出色的方面当属它的姿态，保存也很完好。巨大的石块一个一个准确无误的垒起来，与长城使用无数的石块比起来，在耐久性方面要强一些。金字塔到目前为止里里外外都还没有出到受损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