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武当山

三十年前，父亲做了一件让乡亲们“看不懂”的事情：五十岁生日那天，他居然带着两个朋友，去了一趟武当山！

武当山在什么地方？从武当山回来，父亲还是语焉不详，只是说要先步行两三个小时到荆门，然后乘坐半宿的火车，再爬六七个小时的山，就到了武当山的金顶了。

为什么要去武当山呢？爬山？父亲半生养蜂做小生意，终年就辗转奔波于山林之间啊。烧香？县城北郊就有明显陵、邻村还有一个叫花子坟，听说都灵验得很，可父亲从来就没去过！他一直相信，“烧野香不如烧家香”、“敬神不若先敬祖宗”。到底为什么突发奇想去武当山，他不说，我们也想不明白。问他山上有什么好玩的，他也只是说山很难爬，很多年轻人都爬不上去，同去的两个朋友也都半途而废了，只有他“轻轻松松”就爬到了金顶！

“爬上武当山，是要有缘分的！”父亲有些神秘兮兮的，显然又颇有些自豪，因为自己与武当山的缘分。可是他到底遇到了什么高人？看到了哪些神迹？他都始终不肯吐露半句——或许，他压根儿就说不清自己与武当山到底有什么缘分吧。

因为这说不清的缘，十年前，已过古稀之年的父亲，竟然瞒着家人又去了一次武当山！这一次，他是独自一人，当年同去的两个朋友，已先后驾鹤西去。回来后，他还是只字不提此行的目的，只是说山上游人多了，还建起了缆车——“但我还是自己爬上去的。”他说，淡淡的，依然充满了自豪。

直到今天，年届四十的我坐了近一个小时的景区大巴，十五分钟的索道缆车，又两股战战地爬了半个小时的台阶到达金顶，我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般自豪。但这同时也更让我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坚持两次徒步爬上武当山？三十年前，武当山尚未进行旅游开发，上山只有一条蛇形的山路啊！即便是现在，徒步上山对于正值壮年的我来说，也绝非易事啊！

山风甚劲，衣袂乱飞。回望来路，我忽然想起，今日农历八月初三，两天前是父亲八十岁的生日。也许，父亲首次登上武当山，恰是三十年前的今日？

父亲去世两年了。去世前一夜，他在我梦中走失于茫茫山林。或许这两年来，他就游走于这莲花七十二峰之间？或许此刻，他就在氤氲变幻的云雾之中微笑着、注视着我？

2013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