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旅游网

首页 > 旅游攻略

旅游攻略

价值连城的岩山寺壁画,复活了大宋遗民对汴梁城的记忆

2020-11-11 22:49:20旅游攻略
离开佛光寺往北,绕到五台山北边的山脚下。这里有一座古寺,曾经香火旺盛,鼎盛时从北边大同、张家口等地去五台山朝圣的香客大都于此歇脚,被称作五台山的北山门之寺。这就是繁峙县的岩山寺。

离开佛光寺往北,绕到五台山北边的山脚下。这里有一座古寺,曾经香火旺盛,鼎盛时从北边大同、张家口等地去五台山朝圣的香客大都于此歇脚,被称作五台山的北山门之寺。这就是繁峙县的岩山寺。

岩山寺原名灵岩寺(院),寺内最早的遗物为北宋元丰二年(1079 年)的经幢,根据寺内石雕残钟铭文的记载,其始建年代很有可能早于此。另外寺内原有一通金正隆三年(1158 年)石碑,记载了当时修建水陆殿和绘制壁画的情形,其中有「太宗为经战阵之所立寺,荐救阵亡之士」的记载。根据上下文和当时的历史环境,此处太宗很可能指的是唐太宗,而非金太宗,若如此,寺院历史则可上溯至唐初。

去往岩山寺的路,寺院坐落在半山腰

岩山寺留下的老建筑不多,原来的山门(天王殿)已经不存,金正隆三年(1158 年)修建的正殿水陆殿(弥陀殿)在清末被僧人拆掉售卖,其中梁架移建于县城正觉寺。东西配殿为清代修葺,形制甚小。寺院中路唯遗留一座文殊殿,虽元代有所修葺,但柱头之下基本为金代原构。更为幸运的是,殿内的墙壁上留有较为完整的金代壁画,是岩山寺如今最大的看点。

水陆殿和文殊殿,皆为金代正隆年间所建,这时期岩山寺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重建,也是其香火旺盛的时代。至明清之时,岩山寺修葺渐少,日渐萧瑟,多数建筑倒塌或被拆毁,直到建国后文物普查才重新发现了这座破败的寺院。

岩山寺文殊殿

上世纪 50 年代的考察将岩山寺文殊殿断为元明遗物,壁画也没有得到重视。直到 70 年代古建筑专家柴泽俊前往仔细考察,才发现文殊殿的壁画属于金代,且水平相当高。这一发现足以让人惊叹,毕竟较为完整的金代寺观壁画除此处之外,就只有朔州崇福寺了,而且这两者在壁画的题材和手法上差异不小,都弥足珍贵。

我们去的时候,岩山寺尚未对外开放,前来寻访的人很寥寥,需联系管理员开门。而在寺院边上,已辟出一块空地,推土机和压路机正在上面轰鸣。看来这里也即将成为一个「全新」的景点。

寺院边新开辟的空地

进入寺院,我们径直走向文殊殿。进门后,首先可看到中央佛坛上几尊零星的塑像,皆为金代所塑,文殊菩萨早已灰飞烟灭,还好留下了倒坐的水月观音,让人赏心悦目。很快,眼睛便被前方三面墙上的巨幅壁画所吸引。与寺庙中常见的以人物为主的壁画不同,眼前所见的乃极为丰富的图像,有说法的佛与菩萨,有悠远的青绿山水、还有规整宏伟的建筑和充满市井气息的街市。整铺壁画其实是一幅颇有新意的连环画。

金代塑像水月观音


面容高糊的金刚

作画的画师,名叫王逵,他在文殊殿西壁题记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画匠王逵年陆拾捌」。金大定七年(1167 年),68 岁的他带着徒弟们完成了文殊殿的壁画,而在九年前,他和另一名画师王道一起完成了水陆殿的壁画,只可惜今天我们已无法看到。

水陆殿碑上有「极感厚人矜闵,一方相乣,命工图像,凡绘水陆一会」的记载以及「御前承应画匠王逵同画人王道」的题名。此处历来是征战之地,埋骨无数,水陆画这种题材正是用以超度这些战死的亡灵。大殿的兴建和壁画的绘制,应当是当地的邑社人员为了纪念阵亡之士而集资促成的(也有学者认为是海陵王完颜亮为了超度被自己所杀的宗亲亡灵,以求得内心安宁而作的秘密安排)。「御前承应」说明王逵属于宫廷画师,但金代并没有实体画院,像他这样的画匠,通常是临时受朝廷征召而画,画完就走。

西壁壁画中的宫门


宫内景象

文殊殿的壁画中有许多北宋街市与民俗的影子,其绘画风格也与北宋院体画很接近。史料中找不到画师王逵的记录,但据此我们大致能还原出他一生的轨迹。

王逵年轻时很可能曾在北宋宣和画院中学画,靖康之变时 28 岁,已学有所成,成为了一名技法纯熟的宫廷画师。无论是宫廷生活,世俗题材,还是建筑界画,他都能手到擒来。金军攻破汴梁城后,掳走了大量的北宋宫廷画师,王逵也成为其中一员,从此作为「御前承应」服务于金廷。

在金国,王逵目睹了金中都(即今天的北京)的营建,同时又留有汴梁城的记忆。当他在岩山寺作画时,便将这些都市的鲜活场景一一复原在大殿的墙壁上。

阿斯陀占相

文殊殿西壁画的是佛传故事,即佛祖释迦牟尼一生的故事,从与他前世有关的燃灯佛授记开始,经过入胎、降生、逾城出家、修行成道,完结于高潮的佛现神变。

整铺壁画最厉害的就是构图,画面以一组宫殿内外的建筑为主体,将佛传故事的情节巧妙地安排进城中各处。不同故事的排布非常自由,不像许多连环画以云气山石等物作生硬的分隔,从而形成一种异时同图的意趣。宫殿之外还有热闹的街市,远处(画面上部)有绵延的山水云气,一眼看去,内容极为丰富而又浑然一体,这种通景式构图让人眼前一亮。

中央宫殿的主体部分,佛陀的故事发生在画面各个地方


酒楼周边,太子的前世(左)、今生(右)与离去(左上)皆在此画面中


佛现神变

对于山石树木、建筑街市、人物服饰动作等细节之处,王逵也刻画得非常生动。这正是他在北宋画院所练就的功力,在此基础上,又巧妙地将人物故事和都市山水融为一体,就彰显出创新了。

这种画法其实也反映了当时绘画艺术的流变。北宋时,文人画兴盛,以花鸟、山水、市井生活为题材的小型卷轴画逐渐取代了大型宗教题材的壁画,成为人们日常欣赏的对象。此时寺观壁画便也顺应潮流,将佛教主题和当时流行的绘画题材融合,形成了新的形式,除岩山寺外,高平开化寺的北宋壁画也是如此。可惜留存至今的实例还是太少,但好在这两处水平都很高,完全不输于当时有名的卷轴画。何况比起小小的卷轴,此等尺度之下的宏大画面,更让人叹为观止。

在壁画衰落的年代,能留下这样光辉的作品,全仰赖于那些只留下一个名字甚或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画匠们。今天,人们排着长队争相观看《清明上河图》《千里江山图》,而这些震撼人心的寺观壁画却依旧门庭冷落,甚至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这让我感到相当不平。

酒楼细节,市井气息


榜题:此是生下太子掴鼓报喜之处


榜题:此是对诸国王算应维论之处

抬轿辇的侍卫

接下来看看下东壁。其风格与西壁类似,中央是面积并不大的释迦说法图,周边也是建筑与山水融合的连环画。与西壁相比,东壁画面上许多题记已被涂抹,部分画面也漫漶不清,对于释读产生了很大的麻烦,但基本可以确认主体是鬼子母经变的连环画。

鬼子母来源于印度的女神诃利帝母。相传其前世为牧牛人妻,受五百人之邀参加王舍城的法会,途中不慎流产,而这些人均弃之不顾,为此,她发毒誓来生投胎为夜叉,要吃掉王舍城中的小孩。后被佛祖降服,成为护法的二十诸天之一。鬼子母后与民间宗教结合,演变为送子娘娘,民间敬拜以祈求生育。

释迦说法图

东壁婴戏图与苏汉臣《侲童傀儡图》(图:高鲁燕《岩山寺壁画图像溯源》)

鬼子母的故事在唐宋时已相当流行,在民间也有不少俗讲和变文,汴梁的大相国寺中就有《佛降鬼子母揭盂》的壁画,可见此题材并不少见。但五台山乃文殊道场,金代此处流行的又是禅宗和净土宗,像朔州崇福寺就是净土宗的题材,王逵为何要在文殊殿里画一铺不合时宜的鬼子母经变呢?

研究者们对此也是众说纷纭,但无论是对金廷的暗讽,还是对和平的祈求,王逵或者背后的供养人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这答案可能还需要更为清晰的图像来确证。

撇开主题不说,壁画中的人物,从宫廷贵族到市井小民皆着汉人服饰,反映的风俗也大都来自北宋。王逵所绘的建筑则融合了宋金的样式,根源还是北宋,傅熹年考证过西壁所绘宫殿的形制,其平面图中殿宇与门楼的位置就与汴梁宫殿几乎一模一样。可以说这就是一幅画在墙壁上的《清明上河图》,极有可能融入了画师对旧都的情感。

圣母之殿(图:壁下观《重构和再现:岩山寺金代壁画》)


水磨图(图:壁下观《重构和再现:岩山寺金代壁画》)

王逵年轻时被掳去遥远的异乡,被迫为金人工作,难免会有愤懑之情,这种情感加上对故国的怀念,很可能催生了他的创作动机。

时光倒回大定年间。此时此刻,站在文殊殿里的王逵已经快七十了,这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作画的机会了吧。四十年前,汴梁城陷落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多少人妻离子散,远走他乡。他自那年离开后便再也没回去过,而今年近古稀,仍想渡过黄河去看一眼,然而,这愿望怕是没法实现了。

王逵又想起年少时在画院认真学画的场景,想起如梦一般的宫廷生活,想起汴梁城里热闹的人群,想起当年在酒楼里和朋友痛饮的欢愉。如今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心中只余怅恨。

既然这是最后一次作画,那干脆拿起笔,让这记忆在笔下复活吧!既然现实中的汴梁城早已繁华不再,那就在这墙上重建心中的汴梁城,重现那些逝去的生活吧!对故土的思念,在这间并不大的佛殿内,就这样最后一次熊熊燃烧。

不知当年王逵带领弟子们完成整幅壁画,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心中可有波涛汹涌?

八百多年过去,我们何其幸运,得以在此看到这座记忆中的永恒之城。

西壁墨书题记:大定七年前口口二十八日画了灵岩院普口画匠王逵年六十八并小起王辉王琼福喜润喜(现已不存)


参考资料:

[1]《岩山寺文殊殿壁画》 柴泽俊

[2]《山西繁峙岩山寺南殿金代壁画中所绘建筑的初步分析》 傅熹年

[3]《政治的隐喻:岩山寺金代鬼子母经变》 李翎

[4]《岩山寺佛传壁画图像内容考释》 孟嗣徽

[5]《重构和再现:岩山寺金代壁画》 壁下观

[6]《岩山寺壁画图像溯源》 高鲁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