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人类的伤疤——奥斯维辛

我总以为，那些高山峡谷、冰川大海，不过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千万年来，它们一直在；千万年后，它们也将永续而存。即使变化，也不过沧海变桑田，高山升海面罢了。人类或任何别的生命，在自然力量的面前，都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所以，那些夺人眼球、光彩夺目的风景，我总是觉得机会很多，以后可以慢慢看。而人类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写下的，或浓墨重彩、或轻描淡写的痕迹，因其存在的侥幸和脆弱，总是让我更急不可待的去了解。比如2018年的5月，我孤身一人来到奥斯维辛，带着有生以来最沉重的心情，揭开这块人类历史上最可怕的伤疤。

奥斯维辛一号营臭名昭著的标语“劳动创造自由”

没来东欧之前，光听传闻，觉得这里是片贫瘠的落后之地。可是真的踏上波兰的国土，才发现这里是个阳光明媚、古城林立、四处飘扬着肖邦钢琴曲的浪漫所在。如果不去回忆这个苦难的国家曾经几度亡国，又亲眼见证德国纳粹在这里留下的血腥罪证，其实很难将这样一个表面平和幸福的国家，和人类历史上最惨痛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离奥斯维辛仅60km的克拉科夫古城夜景

首都华沙留着深深的社会主义烙印，人民英雄纪念碑、正方性巨大的广场，苏式的建筑风格，在主城区随处可见。但一走进老城，古老的教堂、巴洛克式的雕塑、彻夜开放的旧皇宫博物馆、三三两两的小型肖邦现场音乐会，让人瞬间回到几个世纪前。

华沙 人民英雄纪念碑

从华沙到旧都克拉科夫，一路上山川青翠、流水潺潺，在人类刻意的粉饰之下，80年前那场残酷的战争，几乎不留痕迹。直到车行至Oswiecim奥斯维辛火车站，突然之间，所有现代化的高楼和设施都消失了，剩下的是被高墙电网围住的红砖小楼，一望无际，就这样平铺直叙的出现在眼前，没有一点防备。

整个波兰的中国人都很少，奥斯维辛更是几乎绝迹，在数十种可选择的导览语言中自是没有中文的，我权衡了一下还是选了英语。但其实心里想的是，如果听德语导览，代入感应该会更强，可我还是放弃了锻炼自己渣到不行的德语听力的机会。与其他热闹嬉戏的旅游胜地不同，这里络绎不绝的游客都显得沉默而有序。导览员统一由集中营博物馆分派，不同国别的人们按人数和语言，被编成不同的组别，由导览员分组带入景区，参观讲解。一路上没有人对安排提出问题和异议，也不会走错到近在咫尺的其他参观团中去，就这么绝对服从指令地走进那扇写着“Arbeit macht Frei”——劳动创造自由的铁门。似乎时光倒流80年，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为何犹太人会毫不反抗的走进这扇地狱之门——在集体无意识中，个人的意志是很容易被磨灭的。

这里当然允许拍照，纪念馆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人们不要忘却这段历史。偶尔为了某个取景的角度，团员们会跑离团队去抓拍照片，但总是满怀歉意地匆匆忙忙返回团队。似乎在这里，人们的纪律性突然被提到某个空前的高度；似乎八十年前的炮楼岗哨里，仍然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在注视着你。不寒而栗，这是在阳光明媚的五月天里，我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随处可见的岗哨

黑墙即枪毙处，默克尔2019访问时险些昏倒于此

如果只是铁丝网和岗哨，或许还不能感受，这里曾经吞噬了400多万活生生的生命。可是当以下这组图片出现时，当数字变成了真实的面容和名字时，当曾经某人的心爱之物被像垃圾一样堆砌在眼前时，才会明白400万生命意味着什么。看着他们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财物，走过他们的牢房，想象枪声在耳边响起，语言已变得无谓，感性的人们开始热泪盈眶......

然而恐惧还没有结束，奥斯维辛是一个集中营团组，不远处的比克瑙灭绝营，以更加残酷更加冷血的形象，使这次行程的恐怖气氛，在进入毒气室的那一霎那，攀升到顶峰。人的情感终究是有承受的极限，毒气室就是这次参观中，为数不多不能拍照的地方。

在2018年5月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参观完整座博物馆的我，无法说出一个字的感言，甚至无法思考为什么人类历史上，会反复出现这种与文明理智截然相反同类相残。一年多后，我看到的默克尔访问奥斯维辛时，身体一度失去平衡而险些跌倒的新闻，才从尘封的故纸堆里，艰难地找到这些照片。我觉得我应该留下些什么来纪念这次永生难忘的经历，但提笔时又深感文字的幼稚和无力。也许仅仅是照片就能让有良知的人们警醒，而装睡的人即使身临其境也是无法唤醒其人性的。

千万年后，人类不过是宇宙中，一颗微小的尘埃，这颗尘埃上最深的伤疤，也会随风而去不留痕迹。但活在当下，我不能认同那些为了轻松的生活而忘却历史的做法，曾经发生的所有过往组成了我们人类共同的现在，也必将影响我们的将来。

“那些忘却历史的人，最终将重复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