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生活，叫住在古城的美景里......
家住大中国，家住旱码头，是我的欣幸！
家住“旱码头”
散文
作者 / 王群
父亲退休后，弟弟为父母在淄博周村买了房。房子地处繁华的古商城——大街，面临大理石筑起的牌坊——旱码头，背靠知名的古商房——大染坊。楼檐翘起，店铺琳琅，游人如织，笑语喧天。可谓寻常人家在闹市，赚得古香千万缕。
每每过节回家，外来游客云集，古大街总是人头攒动。家既在此，不差个三五，因有欣慰，便懒得去争个拥挤，因此古大街的芳容，总囿于旧日印象。
暑假再次回到娘家，被狂躁的大雨封存几日后，这天是个大雨既歇，小雨飘摇的日子，我忍不住撑起一把雨伞，独自一人出了门，去游赏古大街的新貌，更去捡拾以前岁月的印记。
一出楼口不足几十步，便是下河大街的东西向坡道。原来有些坑洼的柏油路面，已换成方正的青石铺砌，经过大雨的淋洗，石面干干净净，闪着油亮的光。走在上面，是禁不住轻步慢移的，因为它的滑腻和清爽，哪容得下大步摇颤！迷蒙的雨丝还在眼前千转，迷离的视线竟有些润湿。两边还是早年的商铺，屋角的青苔还在，可商铺已是朱阁绮户，里面的货品更像是拿来把玩的，古琴茶具，绸缎古玩，陶瓷琉璃……也许货架上只有这些“装备”，才配的上“祥云社”“紫霞阁”“玲珑轩”这些雅致的封号吧！身临其中，禁不住把手中的伞撑周正了，料想头顶的雨花曼妙地从伞面缓缓滑下，才能与之和谐。旧地重游，思绪开始逡巡，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的日子……
小时候跟随大人来周村赶集，这里是必到的街区。当时两边小店不过是些砖瓦垒搭起来的简易商铺，商品多是一些居家过日子所用的东西，为了招徕生意，就那么散溢在门脸前。有手工磨制的木质锄锨镰柄，有手工缝制的棉布肚兜围脖，也有大大小小的盘碗陶罐等；当然也有我们孩子们喜好的玩物食品：泥塑的各色玲珑小丑俏皮可爱，云团般的棉花糖飘来飘去，“花生米——”“炸年糕——”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朴素的街道因为有了这些东西，一下子才涌满了朴实的脚步。沾满泥腥的手在镰柄上摸来摸去，庄稼人的眼光里，麦收的镰柄是要耐用的，甭管它是否花哨；孩子们跟随大人转麻了脚板，可嚼着已经乏味的糖果，拿着几毛钱的小玩具，也会笑逐颜开地待在一边，耐心等大人谈拢生意。
如今下河街两边，虽然还是店铺紧拥，但已是另一个格调。古色古香的齐刷二层小楼，灰瓦覆顶，朱红飞檐，复古的味道里不是陈旧，而是典雅。一家明净的店面里，门口的招牌样品竟是一台老式的织布机，虽然钢锈遍布，木色滑旧，但似乎更让人相信，旁边摆放的崭新老粗布就是它勤勉的杰作。周村烧饼向来闻名，圆圆的一张张碗口大小，薄薄的像一张透明的纸，上面均匀地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芝麻，轻轻咬一口，酥脆甜香。也许它们生来不是烧饼麻花般的粗鄙命，如今都被锦盒银盒盛装起来，一下有了雍容的身价，那沾满芝麻的烘烤香气，严实地被密封起来，但那细脆咀嚼中的馨香还是惹人口涎的。
现世换了人间，往日的糙和暖，虽然还留在旧梦里，但那是清贫岁月里的一朵苦菊，是惹人生怜的！如今的日子是欢快生风的，每一家店铺都像是阳光下的一朵芙蓉，正灿灿地绽放着，诗意而振兴！
雨丝加密，催醒了欣然中的我，拾级快速而上，不觉来到了大街的十字路口。一棵当街的古槐犹在，只是粗阔的树桩多了几个空虚的深洞，但夏日的树冠仍旧密匝，伞盖般掩出了一片无雨的天空。“今日无税”，当年那块六角形石碑犹在，只是被人用心地围栏了起来。以前跟随父亲路经此地，曾好奇地询问它的由来，才知它是清人李化熙指使家人所立。清朝初年，周村大街是方圆数百里的商业中心，县里在这设了“二公衙门”，专收市税。另加一些地痞无赖，也假借政府名衔，挨个店铺半讹半抢，一时间税如牛毛。刑部尚书李化熙回乡探亲，见此恶市，很是气愤，回京后就禀告顺治皇帝。皇帝毕竟高居庙堂，哪解百姓之苦，就答应免一天的税。一日无税，哪能保障长期繁荣，李化熙义愤之下休书一封，让家人在此立下五尺石碑，上书“今日无税”，并告知众人是“奉谕立碑”，以此遏制了乱收税的邪风恶习，保障了铺号的兴盛。
如今再次站在它的面前，竟更多的是傲骄和坦然。强大的中国已全面免除了几亿农民的农业税，当年“今日无税”的狂喜自然也成了历史的印痕和笑柄，这块碑刻立于今世，算是一段“醒世恒言”了！
伞面的噼啪声停了，这时才发现小雨也隐退了足迹，收起雨伞时，头顶的天亮堂了许多。猛然一阵熟悉的香气幽幽而来，寻芳而望，是一棵高大的芙蓉在不远处招摇，粉色的芙蓉花影影绰绰，但她的芳踪却延绵到这里。疾步上前，来到了树下，在大雨的倾注下，街面上积满了落红，深深地嗅一下，近处充斥的香气更加浓重。树下，多么熟稔的门脸啊，尽管二十几年过去，它已改头换面，成了一家陶瓷专卖店。但对它，我是谙熟于心的，里面曾有我挚爱的亲人，里面也曾激荡起我一个村丫头的荣耀。
早年这曾是周村丝织三厂的一个对外零售店，从厂里退休后的姥爷因为打得一手好算盘，又被厂子返聘来做了小店的掌柜。于是乎，大街上有了自家人，周末假日我便常以看姥爷为名，骑车来这里，扯上一块时兴的布料，路口吃上一顿美餐，便是每次期冀的事情。心里实则最虚荣的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店面里面，看姥爷和几个店员做生意，柜台后的货架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丝绸布卷，扯动时丝丝有声，不觉刺耳，反觉乐感十足，那是我心中的音乐，似乎一笔笔入账都是自家的。更愿看顾客偶尔扫描到我身上的眼神，那是一种艳羡，更有一份嫉妒。
门前大街向来是车水马龙的，和自己一样从村里出来赶集的，却很少踏足到店里，毕竟在土里刨食的人看来，这店里的丝绸还是奢侈品。但我却贪婪于门口一瞟而过的眼神，我揣测的那份羡慕，大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那时门口的这棵芙蓉树还只是齐檐高，葳蕤的树姿为树下的店面撑起了一把遮阳伞，炎炎夏日，骄阳似火，可芙蓉树却抖擞着一身的清香和凉爽，恩泽了周围的人们。
有了这样的“掌柜”姥爷，尽管山村家庭的日子还是拮据，但有了姥爷的慈爱和无私资助，我总觉那时的生活是幸福快乐的。可以周周吃到喷香的油栗，泛着油花的猪头肉；可以一上初中就全班第一个戴上“宝石花”小坤表；更可以穿上那时村里人不敢想的丝绸衣服。记得我有一件用白色丝绸裁制的短袖凉衫，惹眼了好几个夏天，连高考图吉利我都是穿着的。
感恩可以一生一世，报恩有时却猝不及防。我师专刚毕业一年，至爱的姥爷却去世了，我曾许诺让喜欢吃点心的他吃遍天下各色点心，但老人家却没来得及享用几斤，更没喝上他整日翘首以盼的我的喜酒。三年后我结婚时，母亲拿出了一块玫红的丝绸被面，并且说这是姥爷为我备下的结婚礼物，我再次泪眼涟涟。多年来，几经拆洗，我始终珍藏着这床喜被，它曾带着姥爷的爱温暖了我一个个寒夜的梦。
如今，芙蓉树已高出檐面几尺高，老迈的树干仍孜孜供养着一树繁花，难道直到它垂垂老去，才散尽芬芳吗？地上的落红片片，更在蕴蓄恒久的情义啊！物是人非处，我独自饮酌着这花开的疼痛，为逝去的美丽而自怨自艾。
屋檐上雨点又敲起了节奏，远处的浓云也倾轧下来，我收起旧地重游的伤感，往回折返，不愿再去触碰这雨中的心伤，于是那久负盛名的“大染坊”，也就没再去涉足。
家住“旱码头”，我不再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大街的恬淡和轻松带给我漂泊后的安逸和温存。每次回娘家，每次走到这里，就像走进一条水流清缓的河，让你无问东西，可以闲逸地随波逐流。它荡涤着高楼大厦带给你的窒息和阴翳，倏地在心底幻化成一种无名的宁静和舒畅！
我知道国是家的梦，在国富民强的康桥上，远处声浪激越，大气磅礴，近处也有清雅的弦歌响起。家住大中国，家住旱码头，是我的欣幸！
作者简介：王群，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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