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徽州（篁岭篇）
如果你有梦，那就去徽州。
梦里悠悠，踏寻别一番的江南风情——
飞檐斗拱，高墙深宅；溪水清流，沃野庐舍；粉了桃林，灿了菜畦……
如果你无梦，那就去徽州。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牡丹亭》的作者，明汤显祖曾经这样诗意地叹赏一个地方：毕生寻寻觅觅，追溯梦里仙境，却原来，身在徽州，恍若瑶台……
有梦无梦，都得去徽州。秋叶正红的季节，我去了那里。
去篁岭还是招来了黒汉驾驶员。他从景德镇拉了客人到石城，然后把我们送去篁岭。因为早前我们跟他约法三章，不准途中另外加载客人，但是一趟长溪聊熟了，他也就毫不客气地加塞了一对老夫妇上车。
作为回报，途中他将车子停在了一个叫做菊径村的公路旁，让我们下车一游。
村子跟公路隔着一条小河，初看跟其它的村子没什么不同，一式徽派建筑的老村庄。不过游人并没有进入村子，而是上了公路旁的山上。这个村子没有任何商业开发，因此上山的小道都是砂石，很难走，我们上到半山腰俯视，一个圆形的古村一览无余。浑圆的村子四周是一条亮亮闪闪的小河，黑色的柏油马路倚河而走，一白一黑像是两条腰带，箍住了筒形的飞檐翘角建筑群，远处的底色是苍茫的山峦。几座纤细的木板桥连接了公路和村子，有村妇在河边洗刷、晒果，孩童嬉戏，老人一字坐排河沿看新鲜。独特的地理风貌令人啧啧称奇，早先这里没有公路，那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岛世外桃源。
车到篁岭山脚下，已是中午过后。山下的村子一望而知是新建的，横平竖直，整齐划一，虽然也是徽派风格，但是缺失了节律美和视觉美。事后得知，这其实就是拆迁安置房，山里的老村民居腾空迁走，在山外安置。
发展旅游业的急功近利蠢事到处都在复制和传染。
篁岭古村，一个名闻遐迩的晒秋之地，现在已经被商业旅游包装了起来。
午后我们上山，被统一装上旅游大巴时，我就似乎失去了自由似的感到失望。车行上山途中，好多自然村落、散居民舍沿路伸展，如果自由行进，这途中的风情倒也是一道独特的美味野餐。
到达篁岭景区，晒秋风光依然美轮美奂，只是人头簇拥，都是游客，却没有了原住村民。
漫山遍野屋前檐下的晒秋大匾，以及橙黄赤红的果实谷粒，虽然全是真枪实弹，但却像是一幕硕大的情景舞台剧。
古树依然参天，悬崖上的徽派古建筑依然崔巍错落，满目沧桑，只是缺失了鲜活的灵动，就只是一具陈列的精美僵尸。
村里悬崖上的天街依然蜿蜒似玉带，商铺依然林立旗幡飘飘，却更多的呈现出了旅游商业味，缺失了乡村淳朴的风味。
篁岭的地形特征很富有观赏性，数百栋徽派古民居在扇形的坡面上错落展开，上下落差达上百米，被形容为挂在山崖上的古村。
家家户户的晒匾从阁楼宽大的窗口推伸出来，五彩缤纷的晒果层层叠叠从山岭铺陈下来 煞是壮观。
因为观赏的人多了，当地便将原住民全部迁走，精心包装，复制了年年月月雷同的舞台风光秋晒剧，结果，赝品蒙惑了很多人的审美辨能，却赚了很多银子。
篁岭转了一圈意趣了无，但是我们心有不甘，第二天一早，便背起行囊漫无目的地去寻访附近原住民老村庄。
深秋的早晨，种植了秋菜的青葱原野铺盖了一层厚厚的雪霜，看似给人清凉的视觉，但是朝阳依然夏日般地浓烈，光芒一泻千里，兜头兜脸灼烤得很有些燥热。秋雾迷迷蒙蒙，笼盖田野，一切都那么柔美。
我们向东，迎着旭日而去。远处，逆光中的村庄轮廓像是一个巨大的城堡，强烈的阳光驻留在建筑物边缘，将迷雾照射得彤红透亮，颇似童话的境界。低角度的光照下，高高的马头墙和挺拔的古树，将自己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扔到了好几里路的远处。
这个叫做大潋的村子生活气息非常浓厚，村口的一排老房子都是泥土垒砌是二层楼，很典型的普通民居。
门口的晒场上，村妇用木耙摊开茶树果，一层层向四边推薄；
楼上伸出的一根根超长晒棒上，搁置着大大小小的晒匾，一个一个排展开来，等候着即将跨过屋脊的阳光；
一堆孩童围在一起，沉迷在属于他们的乡村游戏之中；
老人端坐在门口的烤火木桶上——尽管不用烤火，但是可以当做普通的圆凳子使用。
一家女主人正在楼上窗口晒果，征得她同意我就进入这间老屋。尽管屋子是泥土墙体，但是内部木料却是十足的奢侈，楼梯、楼板等都是很厚实的板材。
楼上空间不高，特别是窗口很低矮，人站着基本顶着屋檐了。窗口没有窗框窗门，其实就是一个长方形窗洞，低矮却宽大，低矮是防止雨水吹进屋子，屋檐伸出一大截，足以阻挡雨水；
宽大是可以同时搁置好几个大匾。窗口并排伸出的十几根晒杆很是壮实，晒杆根部做了一个架子，连着屋子的主体结构，因此尽管凌空挑出3、4米长，受力并不靠土墙。
村里也有很多新建筑，很是宽大和气派，但是风格都是一律徽派样式，雪白的粉墙，乌黑的马头墙，可见当地对建筑风格的规范和管理做的比较好，并不像一些富有地区的乡村，虽然也有好山好水，好好的山水画面却因中西杂乱的房屋而成了败笔。
我看到村边一座四层新楼，有人在屋顶摊晒东西，便想上去居高俯视一番。进门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便硬着头皮擅闯上楼。到达屋顶探出头来，正忙着的女主人见了稍稍有点诧异，见我脖子上挂着2台相机，也就知道了上来的意图，便善意地笑笑，并没呵责。
当我上到屋顶正准备抬脚前行时，她突然大声喝道：不能踩！屋顶平台虽然很大，但是都晒满栗子似的茶树果，而屋顶边缘又没有栏杆，不能踩茶果就只能在屋顶边缘行走。
退缩回去心有不甘，我小心翼翼地踽踽前行，双腿直打哆嗦，而圆圆的茶果老是在我脚边滚来滚去，踩踏了脚步不稳危险大增。我站定位置草草用相机扫描了晨光中的村子，便赶紧下来。
村后的田园风韵和恬淡闲适更使人惊喜，一条小溪沿着村子姗姗而来，清澈的溪水叮叮咚咚在裸露凹凸的卵石间跳跃奔流，太阳在跃动的水面上撒下一串串晃摇的光斑，彩芒四射。溪水对面是青翠的良田菜畦，一座石板桥连接两边小路。
石板桥很简陋，就是二大块厚厚的石材，没有任何纹饰，却透着年月的悠长。桥旁一棵几人都抱不过来的香樟巨树，遮天蔽日，将石桥和溪水都揽护在幽古的氛围之中。
溪流中，二只红掌赤嘴的白鹅尽情地享受着自由、阳光和清流。它俩时浮时站；时而并辔游弋，时而对立厮磨；时而凫水潜匿，时而张开双翼扑腾扑腾，为这片宁静安谧的田园平添了一份灵动。
我缓缓地前行靠近，确认它俩无抗拒，再脚步过去，生怕惊扰了它们的派对嬉戏。在逆光的角度，投射水中的阳光金星荡漾，引颈扑腾的白鹅曲线成了几何剪影，沐浴在金星闪烁的中心；白鹅头顶，一枝红黄斑斓的秋叶成全了前景；溪流对岸的田野，一撮撮人字形的草垛填充了空旷的中景；远处，迷蒙的青山将天际线弯曲成了流动的音符。
我在取景框中感受着白鹅的快乐和自由，或许，这就是它们天堂般的生活。溪流对岸的小路上，不时走来了牵着牛的农夫，走来了挽着竹篮的浣衣女，棒槌声嘣嘣地响起，但这一切都没有惊扰了它们的快乐派对。它们早就熟识了这一切，也许，人类的这些许活动，也是构成它们安逸生活的元素。
溪流边，随伴着这么两只天使般的白鹅，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宁静，悠远，恬淡，灵动……我取景框中框住的，或许，就是梦里徽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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