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行秦岭 ▏太白山行记 （中）

太白山云海

遭遇瞬间的绚烂

6点钟起床。为了赶时间我决定乘索道缆车到上板寺。坐在工作人员提前为我们开放的第一班缆车里，季节和风景在身旁和脚下变换。此时，云还没有睡醒，懒懒地簇拥着沉在半山腰。轻灵的白色杜鹃含着露珠，在晨风中微颤。依然裸身的红桦，绸缎般光滑的枝干上，露出几处绛黄色的肌肤，如同解开华丽的衣扣。而那些灌木，还保持着冬天的姿态，枯燥地伫立在坡上。上板寺到了。

向北回望，劲烈的风已经将下板寺一线砌成普遍的云海，朝阳隐匿在更高的云层中，脚下灰暗厚重的云海浩瀚而不灵动。气象预报说今天的天气是阴转多云。要欣赏更美的风景恐怕只能靠运气了。

转身前行，见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汗淋漓地站在那里。凭经验，我一眼就看出他们的体质不错。他们是西工大大二的学生，今天的目标也是登顶，于是我们愉快结伴。此刻，是早晨7点钟，登山正式开始。

一方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明霞流溢，倾泻在我们身上，也涂在路边大片的还没有生出绿色的冷衫树上和它们脚下厚厚的隔年针叶上。我们在油画中行走，在原始森林的浓烈气息中呼吸。曾经吹动诗仙李白飘飘衣袂的山风，轻拂我们汗湿的脸，而后在石径上轻盈地飞奔。

太白山冷杉树林

这里是海拔3200米以上的高度，集中分布着太白红杉、巴山冷杉、牛皮桦、红桦、栎类原始森林。之前我查过资料，太白红杉林为秦岭特有，属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在国内外独一无二。 最具太白山气势和神韵的可能要属这些树木了，当山风吹过，呼啸的枝叶好像奏响了命运交响曲。它们当初降生在岩石缝里，没有多少土壤，一天天，一年年，生命的渴望一寸寸地洞穿了脚下的石头和头顶的岁月，它们盘根错节，青筋裸露，以傲岸的气势抓住了大山，鼓舞了登临者的勇气。这些携手成林，面坡而居的杉树族被称为“风向树”或“旗形树”。为适合环境，并保证最底的能量消耗，它们痛苦而决然地削减了一半的枝干，另一半的枝干则塑成风的形状。置身于这样畸形而刚强的“风向树”中间，你可以感受到山的呼吸是怎样的沉重，而山的旗帜又是怎样的悲壮！

很快，我们站在海拔3300米的拜仙台，站在悬空的巨大巉岩上。东方，雀屏似的金霞从云的肩上产生，展开在大地的边缘。西北望，已被劲风牵成奔马的云，在点缀着斑斑积雪的蓝灰色的山体和晨霭的映衬下，孤傲神逸，整体弥漫着一种肃穆和空灵。

相传当年苏东坡为解关中大旱曾在此长跪三日拜仙求雨且得灵验。此时，我想起《水经注》中的记载：太白山“于诸山最为秀杰，冬夏积雪，望之皓然。山上有谷春祠。春，栎阳人，成帝时病死而尸不寒，后忽出栎南门及光门上，而入太白山。民为立祠于山岭，春秋来祠，中止宿焉。”太白山是一座神山。

“天圆地方”是一般游人的终点。这里是第四纪冰川的遗迹，地势平坦，巨大的磐石或立或卧，一种壮阔和绝途的氛围。

“天圆地方，本乎阴阳。阴阳既形，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我的记忆突然“摆渡”到也许和这里没有什么关联的经书记载。也许，世事变幻皆为顺天地、逆阴阳之因果吧。

我沉浸在道教的思辨中，不禁转向东望，掩藏在青罩万壑之中的不远处，是“天下第一福地”的楼观台。楼观台是中国古代圣哲、大思想家老子著说其伟大著作《道德经》的文化圣地和道教祖庭，是中华文化之魂所在地。近3000年的历史留下了深厚的文化积淀，有文化古迹、遗址60余处。楼观台浓厚的文化气息和仙道之气弥漫到太白山，自古僧道文士骚客，留下太多的诗篇、传奇。

当我们平息牛喘离开这里时才知道，好运气到此为止。

太白山天圆地方

炙热和严寒的淬烤

“天圆地方”朝西是一道下斜的山梁。我们尽可以闲庭信步，但没有人轻松得起来，包括在拜仙台加入我们行列的西安石油大学大三的小蒙和他40多岁的舅舅。大家心里清楚，以后的路途凶吉未卜。

才近垭口，飓风骤起。风似乎要把人抬起来，轻飘的脚步几乎扣不住地面。没等我们回过神，飓风携着黑压压的云气，猛烈袭来。霎时，寒冷彻骨，冷气直刺刚刚流过热汗的后颈，如同一只手，生生地拽着后脑勺，整个脑袋生疼。很快，云生成浓浓的雾气，彻底把我们包围，能见度不足六七米。一种深刻的恐惧直入心底。“山下军行，不得鼓角，鼓角则疾风雨至。”我想起经书记载，也许是我们不小心惊扰了山神，山神还我们以颜色。

我们互相照应着，在一个背风处修整，添加衣物。穿上防寒服，寒冷顿时消失。这时，我发现西工大瘦高的金浩没带防寒服，仅一件短袖T恤外罩了件单层夹克。此刻他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我把自己备用的毛衣递过去，那件桃红色加横道的开襟毛衣，在他一米七八的身量上，显得那样滑稽。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这样吧。

艰难而忐忑中，小文公庙到了。这里是景区和林防站的交割地带。林防站有四五间房舍，三四个裹着军黄色棉大衣的工作人员和一个肤色如高原上生活的中年女人。看着女人手里的很旧的砖头收音机，我询问今天的天气。“天气很好，没问题。”一位工作人员一边收我们的林区保护费，一边淡然地回答。他们见多了我们这样的登山者。

两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小伙，冲出房间，像见到亲人似的激动地连声道：终于有人来了。他们是昨天上山住在这里的，看到今天恶劣的天气不敢冒然前行。这时，从新疆武警总队复员的小刘也加入我们的行列。人多胆壮，我们拾起别人留在这里的棍子，8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我们开始穿越约5公里的第四纪冰川遗迹。这里有角峰、刃脊、槽谷、石海、石河、石环、石玫瑰、冻融岩柱等地理名词。这许多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第四纪冰川遗迹是太白山珍贵的家史，也是中国乃至世界地质史上不可多得的宝贝。2000万年前第四纪冰川如同一位艺术家雕刻的奇峰耸立、怪石遍地的景观。U形谷留下冰川当年冲刷的浩荡风采，这些遗迹犹如地质史上的甲骨文，描述着一个洪荒年代的结束和一个新生命期的到来。

恶劣的天气似乎也被旺盛的人气冲散。日头在云层中或隐或现。风静止了，炎热立刻炙烤的大汗淋漓。没等我们脱掉衣帽，一拐弯，大风携着寒气再度袭来。就这样，我们在炎夏和严冬不停地轮回中被炙烤和冷却，我想如果我们是棵树，那树干的年轮一定增加了好几圈。

太白山云雾

2006年5月4日至5日 独行太白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