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在藏北高原之上，跟着牧羊人睡在黑暗的荒野里

那条乌尔朵在黑色的熊皮箭包里沉睡了很久，无人问津，在潮湿的空气里，落寞地度过了很多个年头，它其实本该属于山野和荒原，属于牧羊人嘴里的呼啸声，属于飞翔的石头，属于那些桀骜的羊群和牛群。它在牧羊人的手中就是一件武器，那是一条充满力量的优美抛物线，指哪打哪。曾经有藏地的牧民用它击退过独狼，那是传说中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我踩着单车骑行在藏北高原上，海拔大概5000了，天空昏暗，一条破败的砂石路消失在身后，一场五月里的大雪就要来了。在一个不着村落的荒坡溪流边，一座高大的雪山横亘在面前，像一个沉默无言的巨人在天地间矗立。我疲惫不堪，嘴唇被强劲的逆风吹开了裂口，我翻出包里的水壶和士力架，还有两个鸡蛋和几根火腿肠，准备在大风中席地野餐。

那种仪式感让自己感觉有点害怕，那种恐惧实在是不常有，前路是未知的渺茫，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要面对怎样恶劣的天气。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无论接下来会怎样，我得先把水壶灌满，水是救命的东西。朦胧中，我仿佛听到溪流的对面有人喊我，有个人拿着大桶也在打水，一个矍铄的老先生在雾气里跟我招手，还笑了笑。那长长的白胡须在风中飞舞，他大概的意思是喊我过去，又指了指天空，他脱下那双长靴，涉水过来接我，哇哦……把我感动得。他光着脚涉过溪流，在尖利的石头上跳跃，扛起我的自行车和驮包就折返，我也把鞋脱了，搂着一堆吃喝就跟着他过去了。

那水流是山上的融雪，在夏天里仍然冰冷刺骨，那老先生拎着一桶水走在前面，一身藏袍，左边的衣袖耷拉着。我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翻过一个小山坡，一个山坳里搭着一个黑色的帐篷，旁边有一个石头堆砌起来的羊圈，一只身体硕大的藏獒站在门口，太威武太帅气了，我心里直犯嘀咕该如何跟它相处。

老先生低语了两句，那大狗就悄悄走开了，从看见我第一眼起，它根本就没叫过。黑色的帐篷里陈设简单，都是些生活用具，水瓢锅灶酥油桶，床榻被褥和一张毛主席的相框，一个三角铁架支起一个荒野中的家，那吊锅里冒着热气，牛粪在火塘里燃烧着。

老先生招呼我坐下，他竟然会几句汉语，那是当年在拉萨学的，很久没说了，有些磕磕巴巴，但不影响我们交流。他的名字叫桑珠，又问我叫什么名字，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告诉他：我从云南来，经过拉萨到申扎，现在要去色林措。他指指说山的那边就是了，一个巨大的蓝色湖泊。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遇到听不懂的就笑一笑，那酥油茶的味道太棒了，和香格里拉梁大哥家的茶有得一拼，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坐在大房子里喝，另一个是在荒野里喝，味道竟然惊人的相似。下午我跟着桑珠大叔去赶牦牛，他命令那只藏獒在门前待着，不许它乱跑。我还趁机摸了摸它，肉乎乎的很结实，有点心跳加速。后来我们也熟了，他对我也爱答不理的一副高傲的样子，那天爬坡上坎的很辛苦。旷野里的风好大，一场雪没有如约而来。

我学会了使用乌尔朵，在旷野里把远处打得烟尘四起，那是一种用动物的毛发和绒线编织起来的长条状的原始抛石器，威力很大。那些不听话的牦牛就吃亏了，但是我看到桑珠大叔用的都是小石块，他们必须相依为命。在这天高地阔的原始之地，年复一年的慢慢过，简单得让都市人心生羡慕。

那夜，大叔炖了羊排招待我，还有土豆，好珍贵的一餐。大叔腼腆地提出，要看看挂在我胸前的小吊坠，那里面有一张活佛的像片，他虔诚而恭敬地捧在手里，像一个宝物。我提出来送给他，他坚持着不要，但可以拿东西跟我换，就拿下午我用过的那条乌尔朵换，那是他亲手编织的。于是，那乌尔朵随我翻过迢迢长路和远山来到汉地，住进我的箭包里。

那夜的大风和星空，那夜的寂静，桑珠大叔的和蔼的样子，一直住在我心里，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