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创新、独立自主、无住自由，游江西奉新百丈寺

百丈寺是一座历史名寺，百丈怀海曾在此住持。十多年前去奉新县出差，询问当地人，百丈寺在什么地方？结果很是失望，没人知道。后来有人告诉我，百丈寺早已被毁，目前还没重建。对于这样一座历史名寺，我相信，总有一天会重修。果不其然，一天在家看凤凰卫视，终于看到百丈寺开光大典的报道。此后，总想找机会去百丈寺看看，但一直没去成。今年南昌的夏天，特别炎热。正好，一位同事邀请我们去奉新附近山区新购的房子度假，我很高兴一同前去。其实，我去的目的，除避暑外，还有一个，就是去看看百丈寺。因为百丈寺，离度假的地方不是很远。

说来也是很巧，另一位同事的老家就在百丈寺边上，假期正在老家。我们就一同约好，去百丈寺一游，家住百丈寺附近的同事，就给我们当起了免费导游。

百丈寺山门

一、百丈寺

为了说清楚百丈寺，先引一段百度上对百丈寺的介绍：

百丈寺地处江西省修水、铜鼓、宜丰、奉新四县交界的赣西北山区，坐落于国家4A级景区百丈山风景名胜区内，总占地面积约1200亩。是中国佛教禅宗古寺庙之一，“禅林清规”（即“天下清规”）发祥地。最初为“乡导庵”，后因大智禅师怀海在此住持修行改为“百丈寺”。百丈寺东、西、北三面均倚山，寺院卧其中呈“太师椅”之势。迄今已有1200年历史，在中外佛教界享有盛名。

离百丈寺约2公里左右的大雄山下，新建了怀海塔。很不巧，我们去的那天，怀海塔没有开放，不能进入怀海塔，礼拜大师，有点遗憾。

据同事介绍，怀海塔是怀海的真身舍俐塔。一些日本、韩国的信徒，来到怀海塔参拜，非常虔诚，五体投地。

大雄峰下的怀海塔

在同事的引导下，我们来到了百丈寺。

来之前，同事就告诉我们，百丈寺的商业气息很少。来到山门，感觉果然如此。在山门前的一路上，不见任何的商业活动。山门前，也只有两位当地中年妇女在卖鱼食。原来，在天王殿前的放生池中，有大批的观赏鱼。

寺庙的山门很大，非常壮观。进入山门，是一片很大的树林。同事告诉我们，这片树林，如果从空中，能看到“百丈”两个大字。在树林间的地面上，我们只能看到一段段用白色瓷片砌成的线条。走过这片树林，就来到了天王殿。天王殿前，有一个很大的放生池，里面有很多的观赏鱼。此时，几位游客中的小孩，正在用鱼食引诱鱼儿。

放生池的中央，是一座人行拱桥，造型很漂亮。过了拱桥，就是天王殿前的广场，广场很大，很是气派。据同事介绍，天王殿的建筑规格很高，仅次于故宫。我对建筑一窍不通，弄不懂建筑中的各种结构规格的意义。

天王殿前放生池上的拱桥

天王殿后面，是大雄宝殿，这也是寺庙通常的布局。但在大雄宝殿的后面，是怀海堂，这个与一般的寺庙不同，是其特色。怀海堂里供奉怀海的金身塑像，可能是鎏金的吧。怀海堂后面，是法堂。在大殿与两侧的偏殿之间，还有一块茶园，里面种有茶树。这块茶园，应该不是为了茶叶，主要想表达的，大概是怀海提倡的农禅吧。

寺庙后山两侧，一边是本焕老和尚的纪念馆和舍俐塔，一边是柳公权的手书纪念碑。

二、百丈怀海

百丈寺，因怀海而闻名。为更好地了解怀海，再引一段百度：

怀海，唐代著名的佛教改革家，马祖道一的法嗣，俗姓王氏，福州长乐人。幼年出家，初依潮阳西山慧照和尚，后依衡山法朗和尚受具足戒。往庐江（今安徽庐江县）浮槎寺阅读藏经多年，具备了深厚的经、律、论佛学知识。时值马祖道一在江西南康弘法，天下向风，他也前往参学，与智藏、普愿同称入室，各有擅长，成为鼎足而立的马祖门下三大士。开悟后，因住持百丈山，故世称百丈怀海。

从百度的介绍可知，怀海的教育“颜值”很高，他的老师是著名的禅宗大师马祖道一，怀海是其门下的三大弟子之一。道一的洪州禅，中唐时期，不但红遍了半个中国，还影响着皇室。怀海自己在当时也是一位著名的禅宗大师，其嫡传弟子众多，灵佑和希运为上首。灵佑和其弟子慧寂创立了沩仰宗，希运的弟子义玄创立了临济宗。临济宗之后的几代再传弟子，又创立了扬歧派和黄龙派。

百丈寺放生池一角

我们知道，禅宗有“五家七宗”之说：曹洞、云门、法眼、沩仰和临济为五家。临济又分出“黄龙派”和“扬歧派”，合称“五家七宗”。这“五家七宗”，怀海门下，就出了“两家四宗”。

怀海的老师很有名，可谓是“名师出高徒”；而其弟子又在禅宗中“创宗立派”，也是大名赫赫，又可谓是“高徒出名师”。

怀海能在禅宗中取得显赫的业绩，并不仅是因为他的老师有名，又或者其弟子“创宗立派”。如果我们追根溯源，就不难发现，怀海不但是一位禅宗改革家，也是一位宗教实践家。他对禅宗进行的改革和实践，对以后禅宗的发展，带来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三、怀海对禅宗的创新

1. 理念创新

在理念上，怀海有很多自己的创新。怀海的佛性论，基于不可知论。通过佛性的议论，祛除众生的“情执”。所以，怀海提出：“有情无佛性，无情有佛性”。所谓无情，怀海的意思是，心无情系即是“无情”。这种“无情”只是形容不受情爱染污，而不是完全麻木不仁，与木石、翠竹的无情完全不一样。

百丈寺大雄宝殿

怀海两句令一切佛教徒振耳发瞆的名言：“自古自今，佛只是人，人只是佛。佛只是去住自由，不同众生，”很好地说明了怀海对佛性的理解。他又说，“只如今于一一境法，都无爱染，亦莫依住知解，便是自由人”。这句话是告诉人们，只要不被情爱所累，不为知解所缚，就是自由人。仅通过这些只言片语，我们就不难了解到，怀海在禅宗理念上的创新。

2.制度创新

除了在理论上进行创新，怀海还在禅宗僧团制度上进行了创新，这就是著名的《禅门规式》。这些规矩，是禅宗寺院组织章程及寺众日常生活的规则。这些规则，类似现代的“共住规约”，它规定了禅宗丛林大众行、住、坐、卧等威仪，僧众日常修行的规范，以及僧团组织、行事的依循；废除了僧侣贵族的特权和寺院的等级制度。同时，在极大程度上，变革了僧侣的寄生游乞的生活方式，改变了僧侣的整体性质。这些规矩，多为后世山门所因袭，也因此，它对禅宗的发展，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百丈寺怀海堂

3.实践创新

对佛教禅宗稍微有点了解的人可能都知道怀海的一句名言：“一日一作，一日不食。”这八个字看起来很简单，无非就是说要劳动，不劳动不得食。但其背后的意义却很深远。

怀海的时代，律宗盛行。尤其唐玄宗，将禅师聚居的寺庙，重点改为律寺，以便于将禅众置于戒律的控制之下。这样，使得禅宗失去了其原有的本色。怀海“别立禅居”，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争取禅宗的独立。

此外，通过“别立禅居”，怀海还能让禅宗僧团，建立生活上的独立。因为在当时，佛教的各宗派，都是强调，和尚就是研究佛经，其生存需要依靠官府或达官贵人的供养或者信众的布施。自然，这些人是根本看不起生产劳动的。

当然，这与印度传来的佛教有关。在印度，佛教徒基本靠信众供养或布施而生存。另外，佛教徒不能杀生，当然就不能从事生产劳动。因为，当你在翻地时，挖断了一根蚯蚓，那也是杀生。

这样，问题就来了。一旦官府不愿供养，或者出现天灾等情况，一般信众自身都很难生存，那有多余的能力来供养僧人，或对寺庙布施。没有供养或布施，寺庙的僧众，又将如何生存？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唐武宗灭佛后，大多数的佛教宗派都式微了。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些宗派主要依靠官府或一些达官贵人供养，或大众布施。

而怀海倡导的农禅，能做到自给自足，在不依赖官府的供养和信众的布施下，也能独立生存。由于能够独立生存，所以，史料上找不到怀海与官府交往的记载。而在当时，凡是有点名气的僧人，几乎都与官府、达官贵人有着密切的交往。

百丈寺法堂

除此之外，怀海的另一项改革，是“不立佛殿，只树法堂”（当然，禅宗后来又恢复了佛殿，那是后话）。佛殿耗资巨大，往往成为排佛者攻击的对象。只树法堂，就将外在的信仰变成向内修持。同时，也消除了反佛、排佛者反对佛教的一个重要借口。所以，在百丈寺，佛堂的位置就显得很重要，布置在大雄宝殿的后面。比如，青原山净居寺，大雄宝殿后面是毗卢阁，那里是供奉报身佛。

四、一点感悟

1. 创新是事物生存发展的基础

佛教讲，任何事物都是因缘和合而成，都会有成、住、坏、空的过程。自东汉永平年间传入中国汉地以来，佛教在中国不断发展，隋唐时期达到鼎盛。但有些宗派如唐玄装创立的法相唯识宗，因其理论过于烦琐和不合潮流而只传了两三代，有些宗派如武则天特别看重的华严宗等随着唐武宗的会昌法难就式微了。最后真正的宗派，只剩禅宗一枝独秀。这其中的原因很多，有一条是肯定的，就是谁能与时俱进，谁就能流传下来。

由此联想到日裔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苏联解体后，福山以《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一书一举成名。书中认为，最后的历史是自由民主的历史，在自由民主阶段，人类获得了平等的认可，历史也就终结了。然而，最近十年来，随着中国的崛起和美国的相对衰落，弗朗西斯·福山的观点似乎有了不小的改变。

百丈寺看到的大雄峰

佛教理论的核心和基石是缘起论。而缘起论认为，大千世界，森罗万象，无一不是因缘和合而生，凡由因缘和合而生的事物，是没有“自性”的，也就是没有绝对不变而存在的东西。历史也是因缘和合而生，所以说，也不可能存在绝对不变的“自性”。

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发展过程。在这过程中，要不断地去改革、创新，才能生存和发展。

2.独立是自由的前提

怀海的改革有很多，倡导农禅，建立禅门规则，是其中重要内容之一。通过亦禅亦农，怀海解决了僧众在没有官府或信众供养的情况下的生存问题。这样，就获得了相对于供养人的独立，从一个寄生的阶级，变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阶级。

其实，怀海的理论及实践，其中的核心就是首先要独立，经济独立、生存独立，然后追求精神自由。

现代社会亦是如此。一个国家是如此，一个人同样如此。只有独立，才能在任何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只有生存，才能谈自由。

百丈寺周边的群山

一个宗教，要能发扬光大，需要很多的条件，具备很多的因素。一是要有官方的支持，二是要有信众的支持。但是，一切都是有条件的。要得到官方的支持，宗教就必须为当权者服务。唐朝的八大佛教宗派，在唐武宗灭佛后，大多都式微了。原因之一就是很多的宗派太依靠官方，一旦失去官方的支持，就很难生存了。

3. 内心自由，最终追求的目标

对我印象最深的，是怀海对自由的向往。“自古自今，佛只是人，人只是佛。佛只是去住自由，不同众生。”“佛是无求人，无着人，无依人”。当然，这自由是宗教意义下的精神自由。人有了独立，然后一定是要追求自由。这里的自由，不是为所欲为的自由，是心无滞碍，无牵挂羁绊的自由。这里的自由，与《中庸》的“君子无入而不自得”，弗兰克的“超越自我”，是否有点相像？

游百丈寺，感受到的，除了寺庙很大很气派之外，更多的是改革、创新、独立、无住（不执着）、自由。这些精神和追求，对现代人来说，也不无启迪意义。